安国公府,桃院与清平院间,樱林中花儿开得正盛,淡粉色的花朵在树梢舒展身姿,一阵风吹过,粉色的花雨飘飘落下,为地面铺上了一层绯红,有那调皮的,打着旋儿下落,洒在了林中女子的发顶、肩头,以及她身前的画板上。
女子眉间微微一蹙,转瞬又失笑一声,索性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将画纸上的粉色花瓣轻压了压,将其嵌于画纸之上。
那画上画的,赫然是一树樱花,添了这朵真花,倒也不显突兀,只是再一细瞧那画,那樱花树梢上,分明还画着一只白猫,白猫朝一侧扭着脑袋,瞧着似是不情不愿地入了这画。
“小白,下来吧。”
宋佳音仰头朝前方那棵樱花树望去,树上扭着脑袋的白猫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闻言立时从树上一跃而下,一个箭步到了宋佳音身旁。
白猫睁着清凌凌的蓝眸,仰着脑袋望向那画,待见了其上似在闹脾气的猫儿,有些别扭地收回了视线。
宋佳音忍不住转过头狡黠一笑。
自陆和筠养好伤后,无论她怎么好说歹说,他都不想再变成猫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发动终极手段,装作无聊之下去温馨小屋抱别的猫,这下男人醋坛子打翻占有欲爆棚,不用她说,他便主动过来争宠了,一脸凶相地挤走别的猫,脑袋瓜主动蹭蹭她的手心,露出肚皮求抚摸。
宋佳音计谋得逞之下,自然是幸福地开始撸猫,轻柔地用五指帮他梳梳毛,揉揉肚肚,日子好不惬意。
可好景不长,后来她怀孕了。
她的孕吐反应十分严重,光闻到一丁点油烟味便立时恶心要吐,整日里无精打采的,连撸猫都提不起兴致。
男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下也不再扭捏,时常避过人变成猫猫往她手底下拱,又或是羞耻地变成大猫猫给她当抱枕抱着入睡,只求能让怀孕的妻子舒坦些。
宋佳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实则很是受用,就这么在男人双重身份的陪伴下度过了怀孕初期的煎熬,渐渐地,她没那么孕吐明显了,精神头也愈发好起来,光抱猫猫已不能满足她,她有了新的兴致。
于是乎,国公府的下人们时常见到自家世子夫人在府中各个角落支起画板下笔作画,而每处景中,必有一只白猫作主角,行走坐卧,姿态不一。
众人叹,有见过爱养宠物的,可没见过如斯痴迷于画自个儿爱宠的,更有人大胆猜测,恐怕在世子夫人眼里,世子还不如那只白猫受宠呢。
对此,听力发达听了一耳朵的陆和筠,傲娇哼一声,回以满脸漠然。
这会儿,他再次望了一眼面前这副宋佳音题为‘樱林赏猫图’的画,脑袋一扭飞快地回卧房里变回人身,穿上衣物,目光随意一瞥屋中墙上挂满的一大片‘赏猫图’,嘴角终是忍不住抽了抽。
罢了,她欢喜便好。
陆和筠原路返回来到樱林,却恰听得一声尖叫。
“啊啊啊!动了!宝宝动了!!”
宋佳音神情激动,双手抚着怀胎四月已明显凸起的腹部,眼里又惊又喜。
陆和筠忙在她身侧蹲下,双手有些颤抖地靠近她的腹部,向来泰山崩于眼前仍不动声色的面上竟浮现了几分紧张。
宋佳音拉住男人的手放在方才动的那块儿,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方才宝宝就这么踢了我一下,一点儿也不疼,轻轻的,似是在与我打招呼,这感觉很是奇妙,我的肚子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慢慢长大,终于学会给娘亲回应了。”
可那感觉实在来得突然,她转而又有些不敢确定,“这是真的吗?莫非是我的幻觉?”
陆和筠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稳住激动的心情,正要说几句安慰妻子的话,忽然手底传来一下轻微地碰撞。
二人猛地对视一眼,新手父母激动得张大嘴什么话也忘了说,只不约而同目光又望向薄薄春衫包裹的圆润孕肚,神情里有不敢置信,有惊喜震撼,还有一丝血脉相连的奇妙之感。
“啊——宝宝又动了!”
好半晌,樱林里传来高昂激动的男女混合尖叫,惊走了林中一群懵懂茫然的鸟儿。
之后,宋佳音无论做什么,总是分出一些心思留意着腹中胎动,就连陆和筠也总爱有事没事将耳朵贴在她腹部听里头小宝宝的动静。
一开始,二人很是新鲜,期待着小宝宝多与外头的爹娘互动,可很快,宋佳音便有些叫苦不迭了,无他,这肚子里的宝宝实在是太闹腾了一些。
隔不了一会儿便左踢一脚右踢一脚在娘亲肚子里动来动去,瞧着就是个调皮好动的,人都说这定然是个男娃,就连宋佳音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不免有些遗憾,她更喜欢软软糯糯可人儿疼像自己的闺女啊,看来得指望二胎了。
等怀胎十月,到了瓜熟蒂落那一刻,宋佳音满头大汗费了老大劲儿完成生产,不料转头便听得接生婆道喜:
“恭喜世子夫人喜得千金!”
宋佳音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探头望了眼自己生下的宝宝,她手脚乱踢哭声嘹亮震耳欲聋,这,真的是千金?
宋佳音太累了,望了一眼后终于抵挡不住要闭眼睡过去,不料这孩子刚生下来便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接生嬷嬷怀中抱着的襁褓一空,嬷嬷低头一望,这襁褓里裹着的哪里还是什么小婴儿,分明是一只细细的小猫仔!
想她堂堂全京城排最前的接生嬷嬷,干这行干了几十年经验老道啥突发情况没见过?
可今儿就是邪门了!
接生嬷嬷口中喃喃着‘妖怪’二字,两眼一翻人就往后倒。
得亏一直守在门外的陆和筠见状忙一个箭步冲进来接住襁褓,望着襁褓内的小猫咪神情复杂,再目光一扫屋内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丫鬟婆子们,他难免有些头疼。
难不成要全都灭口?
众人后知后觉神色惊慌不已,可不待他们求饶赌誓,便觉面前一阵清风拂过,均软软倒下了。
先弄晕,往后再想办法消去这段记忆。
陆和筠抱着小猫咪坐到床前,本该累极睡过去的宋佳音亲眼见着自家少说也有六斤重的宝宝变没了,顷刻间什么睡意都没了,“宝宝怎么不见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等接过襁褓低头望见襁褓窝里一团小小的毛没几根眼睛也没睁开的猫咪,愣住了。
她呆呆望向男人,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收了回去,最终只叹了句:“这可真是你亲闺女啊。”
陆和筠:……
老父亲狠掬一把辛酸泪。
宝宝刚生下来就变成了猫,宋佳音摸摸自己的小心肝,缓了缓,觉着还是承受得住。
可问题是,这宝宝变成了小猫咪,她可不能变啊,要拿什么喂宝宝?喂人奶会不会出事儿?
这把宋佳音愁得哦,无奈之下竟一闪而过去温馨小屋里找只母猫来喂奶的心思。
就在荣升操碎心老母亲的宋佳音一筹莫展之际,万万没想到,一个错眼的功夫,怀里一重,她至少有六斤的闺女又变回来了!
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候,只见襁褓里的宝宝两种形态无缝切换变来变去,极不稳定。
宋佳音目光跟着移来移去,慌了神,这孩子不会有危险吧?
联想到男人先前说过的姜氏先祖多夭折,宋佳音急得眼泪掉出来了。
好在陆和筠见此情况虽有些意外,还是镇定地施展了早先便已修习好的专为宝宝护身的法术。
末了,他擦擦额角的汗,望着襁褓里睡过去的人身宝宝,舒了口气。
总算是止住了。
只不过,陆和筠补充道:“祖先手记中从未记载过刚生下来就变身的宝宝,宝宝未掌控变身诀窍,两种形态飘忽不定,便是有我施法,每回维持时效也不过几个时辰,看来在学会变身之前她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了。”
宋佳音担忧地望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女儿,点了点头。
于是,生产后第二天,母女二人便从国公府搬了出去,思来想去,还是来到了柳州姜氏先祖世代而居的那处山谷。
这座山谷外围有天然法阵,其内四季温暖如春,无人打扰,正是一处适合隐居的世外桃源之地。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转眼,便到了五年后。
这日,山谷里正上演一出母女大战。
“陆六斤你别跑,给我站住!老娘的画又被你撕了!”
宋佳音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方一溜烟冲出去的闺女,河东狮吼。
陆六斤极为嫌弃这个‘六斤’的小名,撇撇嘴嚣张地回头冲自个儿老娘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有本事来追我呀!”
宋佳音拔腿追了几步,望着前面跑没影的小人儿,气得要吐血。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爹学了啥本事,跑那么快她怎么追得上?
不追了不追了,不气了不气了,宋佳音扶着棵树喘粗气,正想着不能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大度地原谅她这一回,不料下一刻陆六斤又冲了回来,小大人般双手抱胸望着亲娘鄙夷道:
“啧啧啧,蜗牛都跑得比你快。”
宋佳音胸口又中一箭,望着面前的小娃娃,不知第多少回哀叹,明明给宝宝穿上了软糯可人儿的粉色衣裙,为何不是个贴心小棉袄?
这娃儿也不知道是随谁,小小年纪调皮得不行,精力旺盛整天搞破坏,硬是把她从一个如花少女摧残成了河东狮吼老母亲。
无论如何,当娘的面子不能丢,宋佳音提着一口气,心下一发狠,又追了上去。
老母亲放狠话:“陆六斤看我逮到你后不好好收拾一通!”
“哈哈来呀来呀,快来呀!”
山谷里回荡着陆六斤的欢声笑语,小小的人儿每每将娘亲甩没影了,又急忙停下来往回寻她,各种挑衅,再次引得娘亲追上来。
如此场面,每日都要在山谷里上演几回,待得宋佳音真追不动了,六斤便慢吞吞挪过来,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奶猫,细细弱弱瞄一声,脑袋瓜挨着娘亲蹭蹭。
这谁能抵得住?
宋佳音心都要被萌化了,赶紧将小猫猫捧在手心,轻柔地爱抚。
小奶猫陆六斤得逞之下,心满意足地眯着眼呼噜噜,很快便进入梦乡。
母女俩难得地温存起来,这时,屋内一阵光芒闪烁,走出一人,正是陆和筠。
原来,自知晓世间还存在月亮湖底这样的灵泉,陆和筠便动了心思,发动手下势力,帮忙寻找灵泉灵石。
几年下来倒也积攒了一些,他干脆花大力气在国公府与山谷两头修建了双向传送阵,方便来往。
是以,修建了传送阵后,母女二人明面上已回了国公府居住,只不过,为了女儿能有地方无所顾虑地玩耍,三人仍是通过传送阵来到山谷起居。
陆和筠往日里下了值便会回来陪妻女,这会儿他走过来拥住妻子,抚着她鬓边汗湿的碎发,柔声道:
“阿音,辛苦了。”
宋佳音摇摇头,靠在男人怀里,望着手心上卧着的小奶猫,神色间隐有心疼:
“孩子如今五岁了,却没有别的玩伴,能陪她玩的只我们二人,也不知何时她才能在人身猫身间控制自如,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快了。”陆和筠轻叹。
然而还没等到那一日,六斤宝宝就失踪了!
宋佳音寻遍整座山谷,寻遍安国公府,只找到一封书信。
信上七扭八拐十分简洁地写着:
“爹、娘,我离家出走了——六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