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音从芷院走出来,眉头微蹙,手里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若要从国公府搬出去,不经过二夫人的同意有所不孝,毕竟当初是二夫人好心收留了原主。
宋佳音仰头望了望天空,低叹一声,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于宅子,该买的还是得买。
她回桃院拿银票准备出门看宅子,不想方一进院子便见到了一只白猫倚在廊柱旁,不是小白又是谁?
“小白,你来了!”宋佳音欢快地走过去抱起它,从头到尾顺着毛撸一通,直弄得它难耐地眯着眼承受。
一人一猫亲昵了会儿,院门口来了个满脸笑的俏丫鬟,上前行礼道:
“宋表姑娘,我们姑娘有请。”
这‘表姑娘’前面还加了个‘宋’,怎么听怎么有些别扭,一旁的春喜问道:
“你们姑娘是?”
定是苏溪云,这丫鬟做派与主子似乎有点相似,宋佳音笑容敛住,方如此想着,便果不其然地听那丫鬟回道:
“我家姑娘正是刚到府上不久的表姑娘,二位有请。”说罢便又行一礼在前面引路。
春喜气鼓鼓地想着,好个你小蹄子,我家小姐前面冠上了个姓,她家小姐也是表姑娘怎的就不冠姓了?
春喜欲与她贫贫嘴,宋佳音拦住,摇摇头,并不在意,欲放下小白走一趟,哪知猫儿爪子攀着她的衣袖,硬赖着不下去。
宋佳音只好抱着小白,抬步跟上前面丫鬟,且看那苏溪云有什么花样要耍。
几人一路到了一处占地颇大的院子前。
这处院子里竟有一个小湖,临湖处建了一座三层高的阁楼,有层层质地轻薄的帷幔垂在窗边,被风儿荡起,与碧绿的湖面交相映衬,颇有些仙气飘飘之感。
引路的丫鬟莺儿见宋佳音主仆驻足欣赏,不由略显得意地介绍道:
“宋表姑娘,这处院子可是咱们国公府里景色最美的一处院子,乃当年我们夫人未出阁之时所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儿也一直为夫人留着,便是先前大夫人所出的三姑娘想要,老太君也未松口呢。”
宋佳音笑笑不语,示意莺儿继续带路,她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母女俩在老太君心里的地位。
她跟着莺儿上了阁楼的二楼,进了屋才发现,原来苏溪云不只请了她,连陆宛容、陆宛妍姐妹也在。
“呀,音妹妹来了,快快请坐。”苏溪云从榻上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她相貌妍丽和善,笑起来有如春风拂面,很容易让人生了好感,待看到宋佳音怀里毛发雪白的猫儿,顿时露出喜爱之色,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往猫儿身上探来:
“我可以抱抱这猫儿吗?瞧着怪惹人疼的。”
宋佳音笑容勉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这么说了也不好直接拒绝,正绞尽脑汁要怎么委婉推辞时,怀里白猫忽然抬起圆溜溜的脑袋,瞪大了一双蓝眸,张嘴露出尖牙朝着苏溪云探来的手狠龇了一口。
那模样凶巴巴的,吓得苏溪云面色一变猛地收回了手。
宋佳音暗自叫好,面上却一脸愧疚说道:
“呀,云姐姐,真是对不住,没伤着你吧?我这猫儿怕生,有时还会咬人呢。不过它乖巧的时候是真乖巧,你还要抱吗?喏,要不再试试?”
她说罢把猫往苏溪云面前凑近,苏溪云下意识后退,把双手背到身后,讪讪地摇头:
“还是不了,表妹快请坐吧。”
“多谢云姐姐,”宋佳音暗自好笑,不着痕迹地奖励般抚了抚怀里白猫,又问道:“也不知贞姑母方不方便?佳音该去请安的。”
苏溪云之母便是陆岚贞,苏溪云闻言眉间似有隐忧:
“多谢音妹妹挂念,家母有宿疾,身子病弱,这会儿正在歇息。”
“可有请大夫来看?”
“这是自然,外祖母怜惜母亲,已请了宫中太医为母亲医治。”苏溪云说罢,露出一丝笑容,俏皮道:
“咱们姐妹之间,快别提这些个不愉快的事儿了,溪云进京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今儿我请了诸位姐姐妹妹来,便是想好生与你们亲近一番呢。”
她亲昵地上前拉了宋佳音的手上了榻,与陆宛容陆宛妍姐妹相对而坐。
昨夜福寿堂她们二人并不在,说起来,宋佳音也觉着有好久未见过国公府的这两位表姐了,也不知过了这小半月,二人都经了什么事。
只见先前与三皇子暧昧不清的陆宛容,这会儿整个人气色极好,本就生得我见犹怜的她眉目含春,顾盼神飞间笑意流淌,颇有些春风得意之感,就算见了先前有些不对付的宋佳音,都主动的点头招呼。
宋佳音受宠若惊,先前因着撞破了她与三皇子的好事,陆宛容几与自己撕破了脸,每回遇见都阴阳怪气没个好脸色。
再一瞧一旁的陆宛妍,宋佳音更是吓了一跳,不过小半月不见,陆宛妍竟瘦脱了相,本生得珠圆玉润的她这会儿下巴尖得能戳人,整个人恹恹的,望着窗外的碧湖眼神怔愣,新来了个人也不见回头望一眼。
宋佳音心内暗叹,也是孽缘,也不知如今钰儿怎样了。
且不说这么远,这会儿苏溪云跪坐着,素手挽袖,极具美感地沏起茶来。
陆宛容心情不错,赞道:
“云表妹果然有双巧手,这茶艺姐姐我也是学过的,做起来却笨笨拙拙不如妹妹这般赏心悦目。”
“哪里那里,姐姐如此说真是折煞我了,我是最最愚笨的,只不过是皮糙肉厚的不怕烫,练得多了得了些门道。”
苏溪云望着陆宛容,笑容真诚又自然:
“倒是容姐姐,说话温温柔柔的,最是让人亲近不过了,连我娘都暗地里说要我这个泼皮儿学着点姐姐呢。”
“你啊你,”陆宛容被夸得通体舒畅,笑容满面地点点苏溪云的额头,“我看你最巧的不是手,是这张嘴呢。”
姐妹俩笑作一团,打打闹闹的瞧着好不温馨快活。
宋佳音感叹,新来的表姑娘真是八面玲珑得很,明明一来便抢了老太君的喜爱,却仍与这府里的姑娘们处得这么好,这本事,她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
十五六岁的姑娘们聊天儿,说着说着便到了那男女婚事上。
陆宛容可惜地道:
“听说云妹妹早先定了亲,那男方却不知为何竟要悔婚?”
苏溪云眼睫飞快颤动几下,神色黯然道:
“那负心汉竟弃我于不顾一意孤行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这样的孽缘不要也罢。”
陆宛容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苏溪云想起陆宛容之母柳姨娘便是出自那秦楼楚馆,忙紧张地补救道:
“姐姐某怪,我并无旁的意思。”
“无事,”陆宛容露出一丝笑容,拍拍苏溪云的手,“妹妹如今到了京城,自有外祖母帮忙做主,端看你如何挑了。”
“姐姐就会打趣我,”苏溪云佯装羞恼,半晌,却低眸一脸羞涩,尽是一副有了心上人的模样。
陆宛容当即追问,苏溪云几番推拒之下拗不过一般羞答答的说出了口:
“你们可别怪我不知羞,实在是情之一事,难以自控,表哥君子端方,又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我忍不住便动了心。”
“表哥?哪个表哥?”陆宛容促狭地追问,非要苏溪云开口说明白。
苏溪云一脸羞涩不肯直言,一旁的陆宛妍冷不丁说了句:
“还有哪个表哥?自然是我家大哥了。”
“呀妍姐姐!”苏溪云急急嗔道,一副说中了心事的模样。
陆宛容却早已预料到,笑道:
“你这心思却是不稀奇,京城里心悦我大哥的姑娘不知凡几,好些姑娘们因着此事追着讨好我与阿妍呢。”
“哦是吗,”苏溪云抬眸,目光却望向了一旁的宋佳音:
“音妹妹也心悦表哥吗?”
懒懒倚在宋佳音怀里的白猫顿时仰头望向上方的少女,目中迸发出明亮光彩,支着耳朵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的回答。
宋佳音猝不及防被问到此事,手下无意识地撸了撸猫儿,面色稍有些不自然,苏溪云见她迟疑,惊讶张大口逼问:
“音妹妹莫非真喜欢表哥?”
陆宛容与陆宛妍目光也齐齐望过来,眼神里却流露出鄙夷,宋佳音喜欢又如何?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顶着几人灼灼目光,宋佳音下意识地便摇头:
“没有,我没有喜欢大表哥。”
苏溪云夸张地拍拍胸脯,好似松了一大口气:
“这便好这便好,我还想着若是音妹妹也心悦表哥,我这个做姐姐的会很为难,这下皆大欢喜,我便直说了,下回外祖母若问我有没有心上人,我就觍着脸说是表哥了,只要能嫁给表哥,我便是脸皮厚点儿又如何?”
她目光一一望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宋佳音脸上:
“诸位姐妹都会祝福我的,对吗?”
宋佳音回望苏溪云黑白分明好似真诚无比的杏眼,垂下眼帘,微不可见点点头。
怀里的白猫眸光骤然黯淡下来,恹恹地摊在少女怀里,半晌,又闹腾起来,爪子使劲儿挠着宋佳音的衣袖,眨眼便‘刺啦’一声撕开了一个洞。
“呀,”苏溪云惊道,“音妹妹你这猫儿莫不是发狂了?这可太危险了,连你都咬,还是快丢了它吧。”
宋佳音从方才的复杂心绪中回过神,也纳闷小白为何破天荒地这么凶,见几个姑娘都坐得离她远远的,好似避之不及唯恐这猫乱发狂咬到她们,她心中一动,却正中下怀,想借了此事脱身,当即便起身告辞。
苏溪云果然没再留。
宋佳音出了这院子,长舒一口气,一旁的春喜却皱着眉似是不解,迟疑着问道:
“小姐,你真的,对世子并无心意吗?”
去柳州这一路上宋佳音与陆和筠的一些互动春喜都看在眼里,她隐隐觉得二人之间暗潮涌动,一举一动间尽透着不寻常的暧昧,分明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春喜见自家小姐默然不语,有些不平道:
“我瞧着小姐与世子才是一对儿,才不关那位苏表姑娘的事儿呢。”
白猫脑袋转动,暗想,还是这丫鬟眼力好。
宋佳音却蹙紧眉,严厉地呵斥春喜一声: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若是旁人听了,该如何想我?我与大表哥之间并无兄妹以外的情分,去柳州时大表哥看似平易近人一些,那是熟了一点儿他顾着当哥哥的风度,你可不要因此妄加揣测。”
也不要自作多情。这话虽是对春喜说的,但何尝又不是宋佳音告诫自己的。
然春喜听了却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些日子以来小姐都是与她有说有笑没有半点架子,更不会出言训斥,如今却说了这番重话。她好不委屈,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噘着嘴跟在后面不再说一句话了。
宋佳音有些烦闷地叹口气,不想怀里的猫儿又开始闹腾,方才撕了她右边的袖子,这会儿竟把左边的袖子也给撕破了。
也太不听话了。
宋佳音按住它不安分地爪子,将它举高高埋进毛里狠吸了口,猫儿顿时如遭雷击般一动也不动了。
她满足喟叹一声,又有些纳闷,怎么吸一口就老实了?
老实了也好,宋佳音又吸了口,暗想,心烦意乱之时,果然还是吸猫比较满足。
猫:......
心情复杂。
宋佳音回了桃院把破了的衣裳换下,点着猫儿的脑袋训它:
“你说说你,你撕破的是衣裳吗?不,你撕破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呀。这件褙子可是今年最新款,花了三两白银买的,刚穿了不过几回,你说说你要怎么赔,嗯?”
白猫闷着气,扭开脑袋不理。
宋佳音见它这嫌弃的表情如此生动,忽然来了劲儿,蹭蹭它粉红的鼻头,道:
“你这只坏猫猫,说,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