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火车票分为?三等,也一共有三个售票窗口,各售一等票、二等票、三等票。
珍卿他们三个人,就提着行李,眼巴巴等在售票口外面。
傻等了有半个小时,那卖票的小窗口一开,珍卿就不?由自主地,被人流裹着向里面进。
这真?是你推我挤,人喊马叫,简直快把人挤成个扁面条。
这不?年不?节的,这个挤劲儿,跟后世的春运有一拼。
珍卿被挤得天?上一会儿,地下一会儿,晕了巴乎的时候,发现左边和中间售票口排队的人,都往最右边的售票口挤过去?。
被挤得帽歪褂子斜的杜三叔,终于匀过来一口气。
他扭头跟珍卿和大田叔说:“咱们坐二等座。”
他正说着,又被挤得“唉呀”一声,冲着推搡的人流喊:“买不?起?一等、二等的,何苦挤到这里来,你们往右边挤啊。”
大田叔就问杜三叔:“三东家?,二等座多少钱啦?”
杜三叔就说:“三等是五块钱,二等比三等贵了一倍,要十块钱……”
大田叔立刻面皮发紧,心疼钱,心疼得直咬牙。
然后就跟杜三叔大声说:“三东家?,我看?,你跟大小姐坐二等,我坐三等的,?要有个地方,我坐地上都行。”
杜三叔就扬扬手里的钱,跟大田叔说:
“你家?太爷,把钱都给我了,你回来坐几等我不?管,但你这一回去?海宁,是照顾你家?大小姐,她坐二等、你坐三等,你还咋照顾她嘛。”
珍卿听得也暗暗咋舌,这里的火车票价,换算一下,简直比后世的高铁还贵啊。
怪不?得?提前?一小时卖票,就冲这么?贵的票价,坐得起?三等座的,都没有多少人。
珍卿也连忙说道:“远堂侄子,我也可以?坐三等。”
玉琮三叔名叫杜远堂,按辈分,是珍卿的堂侄儿。
就看?见?在外面等的杜太爷,这时候也忽然跟上来,他很坚定地要求:“就坐二等,不?坐三等。”
杜三叔见?状,把杜太爷给的票钱,又还给杜太爷。
他笑?着跟大家?说:“珍姑姑,你不?晓得三等是啥样……算了,珍姑姑,你俩的车票钱,我替你们出了,别心疼这一点儿。”
杜三叔果真?自己掏钱,买了三个人的火车票。
但那个杜三叔告诉售票员:“她?十一岁,生日都还没过呢。”
那售票员就似信不?信的,说:“十一岁这么?大个儿,不?太像啊。”
珍卿就插了一句:“我们家?都是大个儿,我们庄上跟我同岁的,都比我矮一截子呢。”
她现在十六岁——生日还没有过,身高有158公分左右。
这时候,大部分人吃得不?好,身高普遍稍低一些,但那是穷人家?里。
他们这些北方人,财主家?里能?吃好的,个子长得高些,也不?算太罕见?。
那售票员略从窗口伸出脑袋,往珍卿胸口上看?了两眼,珍卿心里感觉受了冒犯。
夏□□裳穿得薄,售票员也一看?她发育程度不?高,竟然就把她当成未满十二的小孩儿,给她的票算半价。
说话间就省了五块钱——五块钱,相当于她家?袁妈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三个人都高兴起?来,却听那售票员跟杜三叔说:
“你家?这个小妮儿,是吃不?饱饭还是咋,这小身板儿,一阵风能?吹飘起?来,瘦得吓人嘞……”
杜三叔哼哼哈哈地应付一下,珍卿噘着嘴走开。
话说珍卿这两三年,她还是发育起?来了,至少胸口就鼓起?两个小包包,个头儿长了,体重也增长了。
就是害了这一场传染病,感觉这半年以?来,像是停止发育了。
真?是辛辛苦苦养几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这场病已经过去?了,她以?后一定好吃好喝的,揪住青春期的尾巴,再好好发育一拨儿。
杜三叔花了不?少钱,还满不?在乎地跟杜太爷说:“小太爷,这个没啥,孝敬长辈还不?是应该的,不?值个啥……”
杜太爷听了挺高兴。
这位杜三叔,长得真?像玉琮他爹。玉琮他爹,是珍卿见?过的最宅心仁厚的人。
这杜三叔跟他大哥连相,看?着就很亲切。
往常杜三叔都在外面,跟他们家?也没啥联系,珍卿常常想不?起?来玉琮还有个三叔呢。
可是这回一见?面,就显得特别亲热,既愿意给长辈花钱,说话也挺周到有礼。
珍卿暗叹,也许成功的商人,都像他这样圆滑吧。
这一回出远门?,珍卿带了很多行李,一共有三个藤箱,还有三个不?太大的包袱。
其中两个藤箱太大,不?能?带进火车车厢。
杜三叔又带他们去?行李房,把两个藤箱过了磅,然后给了一张行李票后,这些大箱子行李,就搬到了专门?运行李的车厢上。
跑完了这些杂事,终于能?坐到火车上了。
这时的火车管得不?严,杜太爷是送行的人,也帮着把包袱拿上车,好像也没有人管。
到了火车上,杜三叔带着他们,找紧挨着的三个座位坐下。
珍卿这才发现,火车票上面,?印的有站点、票价、车厢等级等内容,根本没有座位号。
这么?一来,等于说?要有票,大家?看?见?一个座位,就能?一屁股坐上去?——座位不?是对号入座的。
这要是去?上个厕所、吃个饭,回来可能?就被占了。
幸亏他们是三个人一起?,如果是一个人坐车,那还挺麻烦的呢。
二等车厢的座位,还挺宽敞,伸手伸脚都能?得开。
把包袱放在搁物架上,杜太爷就站着跟珍卿讲:
“去?了以?后,你放老实些,在后妈家?里讨生活,别像在家?这么?泼赖。
“你爹答应供你上学,是他良心发现了。你放听话些,让他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再多给你陪你嫁妆。我的后福咋样,以?后你指望你了,要争气,听见?没?”
珍卿应了一声,本来有点蔫儿,听他说这话,又有点哭笑?不?得的。
珍卿拉着杜太爷袖子,杜太爷就像做贼一样,把手给她甩开了,很有点恼羞成怒地说:
“你这个妮儿,咋总喜欢跟人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
珍卿就叹着气说:“祖父,我不?大想去?了,想想在我爸身边,过得不?见?得有意思?。”
杜太爷就吹胡子瞪眼,吼她:“你是为?读书去?的,你是为?过得有意思??”
珍卿说:“你以?后一人在家?,我不?放心,要不?你也一块去??”
杜太爷就跟让人踩了尾巴,立刻跳起?来说:“我生在杜家?庄,以?后也埋在杜家?庄,我哪儿不?去?。”
说着他就一扭头,一溜烟儿蹿下了火车。
大田叔就跟珍卿说:“你爷,肯定不?会到你爹那儿,父子俩谁也待见?谁。大小姐,你别操这个心了。”
杜三叔没有插话,他这个小太爷啊,一辈子没亲近过什么?人,跟自己儿子也像仇人一样,还是拉不?下这个脸。
珍卿看?向车窗外,见?杜太爷站在月台上,像一根黑黑的火柴儿,直愣愣地戳在那里。
珍卿原本没感觉的,一看?见?他长长地扬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这里,她也不?知怎么?的,眼泪忽就漫上来了。
她请杜三叔帮她打开车窗,趁着火车还没开,冲着杜太爷远远地招手,然后大声跟他说:
“祖父,你放心吧,我好好念书,等我挣了大钱,买一座小洋楼,把你接去?一起?住。
“祖父,你在家?好好的,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老人家?硬硬朗朗的,等着我接你去?享福。……”
说到“享福”二字,珍卿已经忍不?住泪崩了。
她一边向杜太爷招手,一边拿手捂着脸,那眼泪水儿,不?停从指缝里漏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火车已经要开了,送别的人们纷纷往外走,杜太爷也跟珍卿喊:
“你安生坐着,火车要开了——”
就看?见?杜太爷背身对着他们,他也拿手捂着脸,佝着腰,跟着送行的人流,一起?走出了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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