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程大奶奶回到正院,见丈夫正火冒三丈,去车站追逃的护卫回来报告,查到二姨太太她们登上了去往洛阳的火车。
护卫小心地试探道:“要不联系下洛阳那边?看能不能把她们截住?”
程家大爷很烦躁地怼道:“怎么跟人说?啊?还嫌不够丢脸的?以后就当他们都死了。权当这个家没有过他们。”
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护卫讪讪。
处于这样暴躁状态的丈夫,把大奶奶吓得缩头。但她还是不言不语地拉了一下丈夫的衣袖,使眼神提醒他。程家大爷只哼唧了两声,再没有对那俩护卫说出什么激烈之语。俩人等了一会儿,见大爷再没有指示了,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许久以后,大奶奶见丈夫差不多平静下来了,才招呼婆子端水进来,自己给他擦脸、擦手、洗脚。都收拾好了,男人也彻底平静了。
大奶奶就低声说道:“世忠,文姨有个提议,分家不离家,也不对外人说。”
男人立即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大奶奶看着丈夫的脸,小心地把三姨太太的提议尽可能简明地说了一遍。
男人立即拒绝道:“让红姑娘绣花挣钱供养老三和二妹,我还没有那个脸。再说老六、老七他们也太小了。”
大奶奶见丈夫不是完全反对,就说:“世忠,养完全没有能力的弟弟妹妹我没有意见。但四姨太太手里有店铺的出息,我看四姨太太不独立出去,也该把铺子出息交上来。这么多人吃饭,每天也要消耗不少米面的。你知道咱们现在出的多、入的少。”
大爷想了一会儿,现实的压力令他不得不屈服。他艰涩地说:“那你明天先问问四姨太太的铺子是怎么回事儿,是娘家陪送的还是父亲给她添置的。每个月能收到多少租金,够不够她那院子支出的。你叫了文姨一起过去。再说文姨那里,你也要落实到学校是不是真的要教员。不然就这么把五爷他们分出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的。唉!玉珍,分家这事儿,五妹妹和咱们女儿一样大呢。我……唉!”男人叹气。面对生活前景的巨大压力,他不堪重负却无计可施,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令他使劲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做发泄。
大奶奶就安慰他说:“世忠,你也不用太着急,等你完全恢复好了,能再领兵就好了。”
男人摇摇头,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东北军打残的部队都没有补人,一个接一个的番号被取消。而骑兵跟其它兵种还不同,不仅是补骑兵难,补战马更难。这一战之后,四个旅的马军,还能剩下多少士兵、多少马,能不能保住一半的建制都难说呢。
但他不想把这些告诉给妻子,令妻子担心自己伤情的同时,还要忧心家里以后的生活来源。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光省不行,咱们还得弄些长久有进项的。现在不像老爷最初的时候了。哪怕我能回去继续当营长,单靠那仨月领到两月、还不够数的军饷,这一大家子喝米汤也是不够。”
大奶奶就说:“咱们那个三进的宅子放租了,等租出去了,就会好一点儿。要不咱们再买房子?”
大爷想了一会儿说:“你明天问问文姨,四姨太太的铺子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个铺子就能够他们一院子人的吃喝了。要是能行,咱们就让程叔寻摸寻摸,买它几个铺子,以后这一大家每月不愁吃喝了。”
程大奶奶虽然不知铺子的行情,但她也知道买铺子不会比买房子便宜。她默默低头算了一下手里的现金,迟疑地说:“买那么些铺子也不知道咱们手里的这点钱够不够用。把现款都掏光了,万一遇事儿可没办法了。”
对妻子这样未做事儿、先泼盆冷水的说话方式,大爷立即不耐烦了,但他克制着怒气,只闭上眼睛抿紧嘴唇,摆出一幅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大奶奶见丈夫不理自己的模样,便晓得自己刚才的提议又不合他的心意了。她在心里暗暗叹气,丈夫的伤还得洋大夫经常来看诊,家里的孩子还都小,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去洋大夫的医院就是一笔大开销。但丈夫在气头上,她也不好跟丈夫辩白这些。便默默咽下心里的不舒服,去唤了值夜的护卫来守着丈夫,自去洗漱安歇不提。
*
翌日,大奶奶在早饭后先伺候了丈夫吃药,等郎中过来给丈夫换药。都搞好了,才放依旧过来找自己儿子玩的老五、老六进丈夫养伤的房间。她反复叮嘱护卫仔细看着他们仨,别让他们往大爷身上扑,然后她自己去找三姨太太。
三姨太太这时候正在四姨太太的院子里说话呢。说的就是昨天的事儿,还有她要分家的提议。
四姨太太被关了这些天,不仅不得见娘家人,也不得机会往外传信。幸好二姨太太和三姨太太还会过来看看她,陪她说几句话,让她不至于憋出事儿来。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四姨太太自始自终认为把她关起来的决定,是大爷和大奶奶让三姨太太做的。所以,她现在对大爷夫妻是又恨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