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
下午,管家从车行租了汽车,陪着她们主仆去银楼聚集的那条街买首饰。
二姨太太仍是一条素净的夹棉旗袍,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裹。管家知道那是要改给玉姑娘做喜服的红大衣。汽车一到,二姨太太就抢先拉住小玉,要小玉陪她坐在后面。她还跟管家开玩笑:“今天下午小玉还是我的,你这会儿可不能跟我抢。”
管家是真想跟小玉一起坐去后排的。二姨太太这么说,他只能笑笑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小玉穿了一件宝蓝色的夹棉旗袍,大概是怕冷吧,外面还穿了一件二姨太太的灰色羊绒大衣,腰带只松松地搭上,整个人宛如画报上走下来的新式模特。只是她手里提着的包裹有些大。管家伸手想帮小玉提着,但低头的小玉却敏捷地侧身躲过了。
在管家的注视下,小玉顺从地被二姨太太拉到后座。而她的眼睛始终回避着不跟管家接触。她的不自然以及略略带在脸上的绯色和薄汗,落在管家的眼里全是新嫁娘的羞涩。这意外得到的美人,令管家心潮澎湃。美中不足的是老爷刚走,连桌囍酒都不能摆。
真让人太遗憾了。
他把俩人送到银楼门口,对着已经在他心里种蛊的小玉说:“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别舍不得钱。”还叮嘱二姨太太了一句:“你们先挑,我一会儿就过来。”
然后,他提着二姨太太的那两件大毛衣裳去当铺。两个店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他花了一些时间,多走了两家当铺,总算把那两件大毛衣裳当到了一个好价钱。之后他想了想,先拐去药店买了点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不能回避的药物。再才转去银楼,去找二姨太太主仆。
没见着人。
管接待的伙计说二姨太太主仆只看了看就离开了。管家又去二姨太太常去的另一家。连找三家还没见到二姨太太主仆。没等他离开这家银楼,自鸣钟里报时的布谷鸟出来了。
“布谷,布谷。”
几声后,小鸟隐回去了。
管家看看自鸣钟的报时,突然意识到孩子们要放学了,他得去接人了。二姨太太主仆没有踪影,那或许是去改衣裳了吧?但时间却不允许他去布庄找人了。
想到二姨太太白天抖落给自己看的那件红色的羊绒大衣,那要是穿在小玉的身上,配上她莹白的肌肤……管家舔舔嘴唇,他的心火不由自主地升腾起来了。
他叫了一辆人力车急匆匆地赶去学校,万幸在放学前及时赶到了。可他在学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只等出来三爷、二小姐和三小姐。
“二爷他们呢?三爷。”管家问三爷。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涌上来的一股心慌之感,这让他说话都急起来了。
三爷面对着急的管家,往后缩缩身体。
三小姐看管家逼问她三哥、她三哥又往后瑟缩的样子,就替她三哥回答说:“二姨下午来接四妹妹,说是要带她去照相,跟玉姑娘一起照相。”
“什么时候的事儿?”管家转头追问三小姐。
三小姐就看向二小姐,问:“二姐姐,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下午第一节还上课的时候吧。我还好奇怪呢。但上课期间,我不敢跟二姨说话。后来我去参加手工课,不跟四妹妹一个组。刚才我和二姐在学校找了一圈,没找到四妹妹。”
二小姐默默看回三小姐一眼,然后就低下头不言不语。似乎她是哑巴,似乎三小姐问的是别人。
管家无奈。这个二小姐一直就是个闷葫芦的性格,也始终是程府的小透明。
这与她出生后不受大姨太太待见(大姨太太生有长女)、也不怎么受父亲喜欢有关(程旅长更喜欢儿子)。她还不像她哥哥,多少得了一点儿大姨太太的疼爱。她身为女孩子,也就生她的红姑娘吧,才在暗里疼她一些。
管家着急,他再度问:“三爷,二爷和四爷呢?”
“我不知道。我和他俩不在一个年级。我才带着二妹妹、三妹妹去他们的教室找了。”三爷很认真地回答管家的问话,目的是洗清自己。二爷和四爷看不起他,联手排斥他的次数多了,他也就不往那亲哥俩跟前凑了。
“是不是他们仨先回去了。上回他们就扔下我先走了。”二爷适时再给那哥俩上回眼药。
三小姐就说:“三哥,二哥要是先走,他不会扔下我和二姐的。或许他们在哪儿有事儿才没出来?程叔,我们再等一会儿?”
管家只好带着仨孩子站在学校门口等。可天色渐暗,秋风一阵阵加紧了,校门那儿也再没有学生出来了。心慌、心乱的不安感觉开始攫住管家,他直觉可能是出事了。
*
三姨太太在午饭后就开始犯愁。
大爷这不按规矩的做法,让她拿不准该给玉姑娘添置点什么东西好。以管家的年纪,玉姑娘要是拿出一半在老爷跟前的手段,怕是管家要捧她上天。礼物轻了,会得罪了管家;重了,老爷不在了,自己现在有出项、没进项的,舍不得!可不给又不行。她拿起一个金镯子马上又放下,再拿起又放下……真舍不得啊。
可她的这些犹豫在三小姐回到院子里了,立即被她抛到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