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太太咬咬嘴唇,慑于太太这些年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积威,还是轻轻点头,认可了太太的提议。她跟着就为自己打算:“太太不想我回来看孩子,那太太能不能安排我去东北大学读书?”
孙太太立即说:“可以,你回去收拾东西,我让管家给你订车票,我会把推荐信和放妾书一起给你。”
“谢谢太太。”姨太太含泪给孙太太鞠躬,离开了孙太太的书房。
*
她擦着眼泪回去自己的院子,五岁的儿子迎上来问:“娘,你怎么了?”
“我迷了眼睛。大字都写完了?”
“写完了。”
“那找妹妹玩去吧。”姨太太恋恋不舍地摸摸儿子的头发,看着儿子拽着奶娘的衣襟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不觉得做妾好,但她也不想离开生活了五六年的孙府。太太是厉害,规矩也严,但按照太太划定的规矩来,太太从来不会无事生非来找麻烦,日子也不是委屈、难过的。可如今老爷连片纸只字都没给自己,就让太太拿着他的信撵自己走……可见是对自己一点儿情分也没有的。
走就走了。不然那一张纳妾文书在孙府,太太就是不卖自己,派人把自己送回娘家,自己也不过是再被亲爹娘卖一次。
“姐姐。”生了女孩子的那个姨太太过来了。“姐姐,你准备去哪儿?”
“我跟太太要了推荐书,去东北大学读书。”大姨太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你的东西收拾好了?”
“差不多。从听说太太要搬家,我就把东西归拢过了。那个,你不回家?”
“回家给他们再卖一次?我还没那么傻。我去东北大学读书,以后按着太太指的方向,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做嫡妻,省得生了儿子都不能留下来。你呢?你去哪儿?”
“我?我被亲爹娘卖了时才六七岁,早就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就像姐姐说的,找回去也不过是被他们再卖一次。我也没有别的去处。我想在西安城里开个书寓,这乱世卖儿卖女的多,挑着一两个不错的,养个十年八年,我就可以闭着眼睛数钱了。”
“开书寓?”大姨太太惊叫出声,她知道二姨太太是老爷从书寓赎出来的清倌人。可是这人……“你是不是傻啊?好容易才从那种地方脱身出来了,怎么还要扎进去?!”
“姐姐,你没想明白。你说太太为老爷那样劳心劳力的,也没换出来老爷对她一心一意。我干嘛要为一个将来老了的虚无缥缈的依靠,费劲巴力地给男人操持家事几十年,我还不如趁着自己青春年华多攒几个呢。”
“可是,可是你准备老了就自己一个人吗?连个端茶倒水的儿女都没有?”大姨太太震惊了,她手里的法兰西香水瓶差点儿脱手而落。
“身契掐在我的手里,我还害怕没人给我端茶倒水!儿孙满堂又如何,你看看老太爷子,三个儿子打生打死了这十几年,到现在就剩我们老爷一个了。姐姐,你说若是他现在有个好歹,是太太会带这几个孩子回去?还是老爷会放下战事回去?唉!这养多少个儿子啊,也得看什么世道,就这年年打仗的,养了儿子也指望不上的。”
大姨太太读书不算太多,但她一直接受的是新学教育,她想想这百年就没停过打仗的国家历史,即便她心里不认同二姨太太开书寓的打算,但也对养了儿子指望不上有了几分认同感。
但她还是拉着二姨太太的手劝道:“妹妹,我想你最好别留在西安城里开书寓,万一传到太太耳朵里,会让太太脸上下不来的。”
“我都出了孙家门了,她还管我?”
“话不是那么说的。”大姨太太掰开了给她讲:“你闺女比我儿子还小,更是不记事的年龄,咱们走的干脆彻底,以太太的为人不会亏待孩子。但你在西安城里开书寓,那等于是给老爷脸上抹黑,太太怎么会轻易放过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二姨太太想想这话有道理,便说:“我不想回上海,上海都给日本鬼子占了。”
“你可以去重庆啊。国民政府都在重庆呢。你去那里开书寓,也好挣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