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听见这话,不禁赧然,给聂光裕赔礼道歉,聂光裕不再搭理他,一个人坐着继续喝馄饨汤。
家仆只得回了府,向左世爵回禀此事。左世爵吃惊问道:“那人现下在何处?”
家仆讷讷道:“他就在府对面的馄饨摊子上,方才小人去请,他说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动的。”
左世爵看家仆一眼,已猜到定然是家仆又给人闲气受了。他平素没工夫管这些刁滑家仆们,没想到今天差点被这些人误了大事。
左世爵出了府,一眼便见到了坐在摊子上的聂光裕。
他一时间有些意外,不明白聂光裕怎么会知道《大树悲号图》,难道是自他姑父处听来的?
说起来,用《大树悲号图》去字画店兑换出投名状,还是赵昇想出来的主意,难道赵昇另外抄录了一本?可赵昇也不是傻子,搞出那么多抄本,散得到处都是,最后闹得人尽皆知,这可不是明智之举。投名状只一份,聪明点的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别弄些抄本出来,弄丢了叫旁人捡了,要平白多生事端。而且这投名状时时便要添上新的一笔,有的信息,过时了便没用处了。
再者,若是聂光裕手里头有这份投名状,怎么会被都察院的方仲卿牵着鼻子走?他前阵子好不狼狈,左世爵都看在眼里。
左世爵一颗火热的心登时便凉了下来,他整顿衣装,不急不缓地走到聂光裕跟前,笑道:“贤侄近来可还好?此地说话不太方便,不如进我府中稍坐?”
聂光裕见了他,这才站起来,跟着左世爵进了左府。
左世爵让人上了茶,请聂光裕坐下,问道:“不知贤侄是如何得知这《大树悲号图》的?”
聂光裕说:“这《大树悲号图》原本便是我姑父的,左尚书将这字画借走便不还了,岂有这种道理?”
左世爵说:“贤侄有所不知,当时我的确把字画弄丢了,还是前阵子才找了回来,唉!可惜却无法还给赵贤兄了。”
聂光裕问道:“那《大树悲号图》,眼下在左尚书处么?”
左世爵一怔,暗道原来聂光裕并不知道此画被他赠给了傅少阁,然后又被宫中侍卫夺走,眼下正在陛下手里。那么他写的纸条,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来诈自己的。
左世爵的神情更凉了两分,说:“原来贤侄是来索回字画的,可惜字画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他挥挥手,便想叫人送客,聂光裕笑了笑,说:“我可不是来索回字画的,投名状都已经在我手里了,那《大树悲号图》,我要回来又有什么用处?”
左世爵一惊。
他看向聂光裕,眸光闪动,判断着聂光裕所说是真是假。聂光裕已念出几个人名,并分别说出这些人曾经做过什么事,被记录在了投名状内。
这些人都是聂光裕绝对接触不到的那个级别。
左世爵听完,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来人!给聂贤侄上一碗好茶!”
家仆闻言,要为聂光裕重新冲泡茶汤,聂光裕说:“用不着了,这杯茶比我之前喝的可好多了,只不过茶有些凉了,让人来添些热水吧。”
不多时一名丫鬟拎着烧滚的铁壶,来为聂光裕上茶。聂光裕道:“慢着,叫他来端着茶盏。”
他亲自点了方才对他冷嘲热讽的家仆,那家仆只得走上前来,端着茶盏,让丫头倒水。
丫头小心翼翼,就怕把滚热的开水倒在家仆手上,聂光裕见了,啧了一声,问道:“你会不会泡茶?这般倒水,茶可泡不开的。”
他推开丫头,拎起茶壶,往家仆手中的茶盏注水,热水登时滚下涌出,家仆惨叫一声,摔开茶盏。
茶盏应声而碎,聂光裕故作遗憾道:“好好的茶盏摔碎了,看来这茶我是吃不成了!”
那家仆跪在地上,捧着手□□哭嚎。
左世爵只得对他说:“聂贤侄,方才是府中仆人怠慢了,左某向你配个不是!”
聂光裕笑了一下,道:“左世伯说的哪里话,折煞晚生了!”
这事便算揭过,丫头重新泡了茶来,端给聂光裕吃茶。左世爵哪有心思看他慢悠悠地品茶,忍不住问道:“贤侄,不知你是如何得到这投名状的?”
聂光裕说:“别管我怎么得到的,反正这总册现在在我手里头。”
左世爵沉吟不语,他的名字并不在这投名状总册上,所以他也用不着担心聂光裕以此为要挟,这事情也牵扯不到他,真正关系到他的,乃是傅少阁那头。
只是投名状毕竟是他手中一柄利器,需得想办法尽量保全。字画店的掌柜已被陛下提审入宫,无论如何,他得丢出几个人去,给陛下一个看得过去的结果。
他最初的打算是丢出聂光裕去。聂光裕加入这帮人不久,知道的不多,把他抛出去最好。可是在得知计少卿的把柄被聂光裕抓住了时,左世爵又变了主意。
这计少卿太愚蠢,不堪大用,不如把他和底下几人一并牺牲了去,这帮人,足够搪塞陛下了。
所以,聂光裕是一直都在他的献祭名单上的。
聂光裕显然也清楚他摇摇欲坠的地位,问道:“我听闻字画店的掌柜的已经被提审入宫,桥头字画店的事怕是捂不住了,左大人打算怎么做?”
左世爵看向他承诺道::“无论如何,聂贤侄是不会有事的。”
聂光裕笑道:“那是自然。”
若是左世爵要牺牲他,他便索性把投名状交给陛下,来个鱼死网破。到时候朝堂只怕又是一番动荡,这左世爵也决计讨不了好去。
左世爵问道:“贤侄心中可有人选了么?”
聂光裕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计字,左世爵了然一笑,这聂光裕,到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聂光裕离去后,左世爵终于想起大理寺中那名同党的姓名,派了心腹去他住处,请他帮忙给傅少阁传句话。再叫人把计少卿、方仲卿、黄鸿羽等几人叫来。
计少卿前脚才离开左府,后脚又被叫来,直觉事情并不简单。待看到方仲卿、黄鸿羽等几人,这场景莫名的熟悉。他忽然想起来,此前赵昇出事时,丢出一批小卒子弃车保帅,也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他是被保的。
方仲卿见到计少卿,栗栗不安,问道:“计少卿,你知不知左尚书把我等叫来所为何事?”
计少卿脸色发白,竟吐不出一个字来。
待左世爵出来,对几人连敲待打,计少卿终于不再心存侥幸!这一次,被牺牲的是他!
黄鸿羽怒道:“左尚书!咱们对你一向有求必应,你让我联络谏言们弹劾崔释,我二话不说便立刻动手!你知不知这几日江延书一直在盯着我,旁敲侧击,想知道是谁指使我,我可都忍着没说啊!”
左世爵叹了口气,说:“黄给谏,此事是老夫对不住你。”
他姿态摆的这样低,倒教众人愣住了。
左世爵继续说:“只不过《大树悲号图》已经到了陛下的手里,掌柜的也正在被提审,若不想全军覆没,那就必须得有人牺牲!你们放心,我左世爵与其他人不会忘记各位的付出!你们的家人,我可以保证一世衣食无忧!”
几人也无法可想,赵昇出事时,他们也见过其他人被牺牲,那是心中只有庆幸,可现在,他们成了这被牺牲的一群人,地位瞬间颠倒,这心境也是大变。
左世爵话说的客气,可他们都知道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们并没有更高级别之人的投名状,证据不足,想要攀咬,也心有余力不足,反而会遭致更可怕的报复,只不过——
“那聂光裕呢?”方仲卿红了眼睛,咬牙看向左世爵。
“他?”左世爵笑了一声:“听老夫一句劝,别动他。”
做完这一切,左世爵终于放下心来,入宫面圣去了。
顾励与李棠一个唱白脸一个□□脸,已将这字画店的掌柜的吓得魂不附体,只能强撑着,顾励问一点,他便含糊说一点,百般拖延时间。他相信那些当朝官员,是绝对不会不管他的!
顾励问道:“你是说,这有的朝臣想要行贿,便到你的字画店里买一副字画,然后送给贿赂对象,贿赂对象再把字画拿到你店里退了?”
掌柜的点头,说:“我们字画店不过抽五分利,其他的事,一概不管的。”
顾励怔然道:“真是鬼才,这是谁想出来的?”
掌柜的犹豫半晌,李棠斥道:“休要在这里拖延时间!陛下问你话,好好回答便是了!”
掌柜的小心翼翼道:“乃是前任户部尚书赵昇的主意。”
顾励一听,气坏了,这个赵昇蒙蔽了他几个月,倒台了还余毒未清。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这幅《大树悲号图》呢?”
掌柜的解释道:“这也是我店里的字画,不记得是谁买去送人,尚未有人拿到店里来退呢。”
顾励看向李棠,暗自琢磨,难道是有人送给了左世爵,左世爵为了拉拢傅少阁,又转送给他?
他问掌柜的:“这字画价值几何?”
“一千三百两银子。”
顾励呵了一声,瞪大眼睛,问道:“这么一幅字画,居然要一千三百两?”
这换做人民币的购买力,那就是几十万呢!宣城伯那般气派华贵的宅邸,价值也不过一千多两银子。
不过区区一千三百两,想要拉拢傅少阁办事,似乎还不太够。难道是左世爵又许诺了许多别的好处?
顾励正琢磨着,内侍前来禀报,左世爵进宫求见。
他叫人把左世爵带进来,指着殿下的字画店掌柜,问道:“左尚书可认得此人?”
左世爵凛然道:“陛下,臣进宫,就是为了此人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可爱骂朝廷都是蠹虫还不如推翻了重建,哈哈,其实朝廷也是有好官清官的,只不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坏人多,好人少,所以才需要顾励来拨乱反正嘛。而且治贪腐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不可能查了成亲王案、牛种案、福王案就没事了,坏官肯定还是有的,只不过更隐蔽了,大家不要急,搞完这个案子,吏治就会好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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