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灼说这句话时格外温柔笃定。
就好像,他深信自己不是在花言巧语,只是阐明立场罢了。
褚铭是第一次被人用“美”这样的字眼当面称呼。
对方还叫他“亲爱的夫人”。
他觉得很奇妙。
而刚刚,阮灼带着微热体温的薄唇隔着皮革轻轻挤压在他手背的感觉,也很奇妙。
自他记忆尚且清晰的后少年时代以来,就鲜少会有人和他产生任何意义上的肢体接触了。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
褚铭垂着眼想了想,已经想不起来了。
手指被根根包裹在柔软的小羊皮里,褚铭试着动了动,内部微小绒毛轻轻地摩擦着皮肤。
......有点痒。
褚铭默默记下,这也是他记忆里没有过的新奇体验。
但似乎不算太差。
......
舞会定于望月初升之时开场。
这时的哈斯特刚刚经历完日暮,圆月取代血日成为小镇的主人,街道笼罩在一片朦胧娴静里。
白日里在外奔忙的居民尽数返回,在安德鲁带领他们去往舞会的路上,阮灼注意到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位中年妇人。
她面色红润,提着大串缀满浆果的藤蔓满载而归。
安德鲁向他介绍:“这就是格丽塔夫人,哈斯特小有名气的女武神。”
“嗨,格丽塔!”
“你好,安德鲁。”格丽塔点头回应他,她梳着松松的羊角辫,头发与身上的衣料都是亚麻色,在看见猎户身后的一行人时眼睛一亮,“你们一定就是柯莱镇长所说的客人吧!”
“是的,美丽的夫人。”阮灼向她微微欠身,胸前的口袋巾随之轻轻拂动。
格丽塔腼腆一笑:“您真是讨人喜欢。”
她浅棕的眼睛笑起来时很容易让人心生愉悦:“舞会即将开场,安德鲁先生,快带客人们先去吧,我换身衣服就来——还有,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她对着阮灼加深了这个笑容:“很期待今晚在舞会与您相遇。”
阮灼温声回应:“我的荣幸。”
褚铭:“......”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微妙的不舒服。
这个人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吗。
他想起阮灼上午在哄骗自己试穿裙子的时候用了“美”这个字。
而现在,他用原词夸赞了另一个人。
褚铭以为这个词不会这么频繁地使用,但在今天之内,他就听见了两次。
......束腰果然有点紧了,在穿上后持续的勒缚下,他感到了隐隐的闷气。
月光照在他身上时,他微微扬首,作了一次稍长的呼吸,好缓解自己的不适应。
下一刻,阮灼的声音就在他耳畔轻轻响起:“怎么了?”
褚铭低头看他:“紧。”
“束腰吗?”阮灼修长的手指虚虚搭上他的腰部,那里连布料都被体温浸得微热。
他动作很轻,只碰了一下就离开了,出声安慰时的声音也很轻,是从下至上的、呢喃的耳语:
“再忍耐一会儿。”
甚至因为过轻,带上一点含着暧昧的短暂气音。
褚铭突然想到了他刚刚夸赞格丽塔时用的词汇。
出于求知心理和对对方的好奇,他决定稍微深入地探究一下。
于是他注视着阮灼:“......在你这里,‘美’到底是什么?”
“什么?”阮灼微微仰头,对上那双在月下愈发清澈明亮的眼睛。
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他一时不禁哑然。
褚铭这个人,在相识的短短两天里,展现在他面前的元素就有冷漠、果断、警惕、身手矫健......却意外地干净和好哄。
阮灼一向对自己拿捏人心的本事很有信心,现在却有点不确定了。
他看得出对方是在认真地好奇发问。
同时,安德鲁也在催促着所有人前进。
于是他干脆牵起对方向前走,跟着大部队的步伐,以防褚铭在边走边分心听取回答的时候有所磕绊。
两双温热修长的手隔着两层柔软的皮革贴在一起。
褚铭的体温稍高一点。
......他正一心一意地等待阮灼的回答。
“‘美’在我这里,是个很宽泛的词汇。”阮灼的语速比平时更慢一点,耐心地娓娓道来,“但美的定义,本身也即对美的局限。”
褚铭和他交握的右手拇指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嗯?”
“从美学的角度来讲,人的需求被满足是美的实质。生理,心理,抽象,具象......对我而言,这个范围会更大——让我产生愉悦心理的,都属于美的范畴。”
褚铭在他停顿地时候点点头,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嗯。”
“当然,你本身学习雕塑艺术,对美的认识应该比我更深而专。”阮灼态度谦虚地提问,“能听听你的看法吗?”
褚铭略微想了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相对于阮灼的长篇叠词,他的回答显得干脆简明:“深刻。”
“深刻?”阮灼懵了一瞬,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刀劈斧凿式的创作深刻吗?还是割裂革新式的审美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