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破晓之时,离开皇城。
长夜将近,方才归来。
三司昆海楼找遍天都方圆地界,没有找到太子所谓的“赏花之地”……而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要赏的花是南花。
五百年开花。
只为有缘之人。
海公公看到平安归来的太子,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而且殿下外出赏花之后,神情熠熠,看起来像是解了一颗心结。
太子身后,还有两人。
宁奕,海公公不意外。
徐清焰,就出乎意料之中了。
若没记错的话,徐姑娘五年前离开天都,就没回中州地界了,昆海楼的消息是说,这位徐厢主一直在南疆……刚刚太子殿下赏花,难道是去了南疆?
太子坐在轮椅上,拒绝了海公公为自己准备的车马,转身吩咐道:“我要去长陵一趟……”
“把顾左使和君令师妹也请来。”
海公公连忙应声。
……
……
雾气困索,夜山幽静。
守山人的灯火撕裂了长陵的浓雾,却照不破这将尽未尽的长夜。
木屋中漂出一袭宽大黑袍,覆着那张百年未变的骷髅面具,她“面无表情”望向坐在轮椅上的太子,面具凹洞中的眼神,却闪烁映射出复杂意味。
看得出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在长陵守山的这百年,她亲眼见证大隋三龙夺位的惨烈争斗。
那是一段飘摇腥风血雨的历史。
而最终,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死在了长陵……这看似是巧合,其实却是必然。
长陵这条登圣成帝的崎岖山路,是皇室子弟的必经之路。
有人登凌绝顶,有人坠落万丈深渊。
命运总是在开始之时就隐晦地勾勒出结局……哪怕已经看见,也逃不掉,也躲不过。
生于此,逝于此。
得位于此,失权于此。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的圆——
“哒哒哒!”
远方传来马蹄声。
一身乌袍的顾谦纵马而来,马背上,一袭青衫双手环系顾左使腰身,皎洁额首有龙须飞扬,细眉蹙起。
“殿下……”
顾谦勒马而停,他接到宫内急令,说是太子在长陵召见……今日太子出城赏花之事,他也知道了,昆海楼和三司没有找到殿下,可见殿下这趟出城,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回天都,就召见自己,还是在长陵。
长陵可不是一个随意召见之地……这里是天都万年来英灵沉眠的圣寂之地,若无要事,绝不打扰。
看到徐清焰的那一刻,顾谦立马就明白了,太子今日出城,竟是去了南疆……
而南疆能赏的花。
顾谦想到了春风茶舍里那罐枯萎的花种。
“都到齐了。”
太子坐在轮椅上,微笑道:“开山吧。”
守山人缓缓举起灯笼,火光拔升,长陵石碑干枯的碑面,掠过一线圣光,这缕圣光从山脚下拔升,如一线海潮,掠过成千上万枚碑石,照耀了整座长陵,然后汇聚在山顶之处,以山顶一点为圆心,波荡散开——
“嗡!”
雾气就此破散。
破晓长夜,被光明照破。
……
……
顾谦之前从未觉得,长陵的山路,竟是这般步步难行……
每行一步,太子便要温声开口,叮嘱一句。
“桃枝城新任黜置使郭大路可以重用……此人刚正不阿,可胜任昆海楼右使之位,若不愿迁来天都,也不必勉强。右使之位,还有以下几个人选……”
“你一直抱怨,昆海楼缺个能文善撰的笔杆子。被贬至礼部祠祭司的员外郎葛清,檄文写得不错,北伐战潮已起,他可堪一用……”
字字戳心。
这些都是琐碎细微的小事。
而太子能清晰记得这座朝堂内每一个兢兢业业的官员……大到三司六部的大司首少司首,小到一个偏远位置的撰文小官。
每日,如山一片的帖文,雪花般汇入皇宫。
大事小事细枝末节,太子都坚持亲力亲为,不知疲倦地批阅奏示。
这十年,大隋四境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
三皇子和二皇子夺位争权之时,四境之内常有流匪,因为两境皇子为争“大势”,剥削基层,百姓疾苦,只能去当流寇匪徒,而圣山中人高高在上不沾烟火气,忙着拉帮结派争权夺势……又怎会在意底下生灵的死活?
如今则太不同。
太子为四境减免赋税,顶着言官讨骂的浪潮,命令中州打开城门,接纳东境战乱中无家可归的难民,为其开城送粮,鼓励耕作。
以铁律压制圣山,四境归心,以重刑压乱世,剿杀匪徒。
如果大隋皇帝,以修行境界来排名。
那么李白蛟,一定是排不上什么名次的,他自幼生来体弱,依靠先皇的血脉,也未能修行到多高的境界……更不用说,与太宗相提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