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皎皎余光瞥见坐在台上的葛思兰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
没办法……她就是不想说那些矫情的坳人设的台词,太尴尬了。
她的服装是临来之前经纪人从公司的试衣间压箱底的收纳袋里扯出来的,复古的泡泡袖波点,搭配一双黑色马丁靴,大腿根上系着根袜箍,透着一种早期千禧甜妹的风格。
那个年代流行泡面烫,皎皎的发型却被葛思兰给打乱,弄成了自然的下垂波浪卷,一转身,那双天生的蓝色水晶一般的眼眸,整张脸看起来既纯又甜,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欲。
歌曲节奏鲜明欢快,舞蹈动作虽然简单,且毫无技巧,但好在她的表情管理足够到位,wink、露齿笑、始终弯弯的眉眼,让人看了有种不禁想要随之莞尔一笑的冲动。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她转身回眸,瞧见舞台下面架着四五台照相机,清一色的把炮.筒似的镜头对准她一顿“咔擦”。
“……”
皎皎脚下有些不稳,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觉得自己已经隐约有ptsd的前兆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接下来点评的阶段,皎皎的大脑因为缺氧整个处于放空的状态,她呆呆地听着导师点评,然后鞠躬,握住向沉霜的手说了句:“献丑了。”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座位上?哪个座位上……?
成团C位的座位上!
皎皎猛地打了个冷战,清醒了。
她向下看去,十几道台阶,五位导师,一百零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
音响里不断循环播放——
“来自数星娱乐的练习生皎皎,勇敢地坐上了成团C位的位置,让我们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并为她的勇气掌声鼓励一下!!”
然后是齐刷刷的掌声。
葛思兰站在她的斜下方,巴掌拍得最响,那眼神仿佛在说——
“牛批”
可是她根本不想这么牛批啊!!
这是意外、是意外!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录制现场不是露天的,但棚顶有一个透光用的天窗,不知道是从头顶,还是从十几阶台阶下往上吹过来的风,冷冷地、无情地拍打着皎皎的脸。
她的脸被吹麻了,鱼生头一遭切身体验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
比赛结束后,节目制作组腾出一间大屋子,拼接摆了十几张足以容纳一百人的长桌给所有参赛选手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毕竟来参赛的人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准备从今天开始就入住选手宿舍楼,过上长达三个月的原始人无网生活的。
“皎皎,你可真是……”
“牛批,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别骂了别骂了,在反思了。”
皎皎坐在长桌拐角的位置,一边是幸灾乐祸的葛思兰,一边是安静地埋头吃饭的向沉霜。
她的跟前摆着几盘翠绿鲜嫩的海葡萄沙拉,还有一大碗红澄澄的新鲜草莓,喜欢的食物就在嘴边,皎皎却完全没有品尝的心思。
“行啦,不就是坐了一个所有人都虎视眈眈但是基于谦让或是不想成为被枪打的出头鸟,被营销号拿去炒话题而空出来的成团C位座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昂?wow,这牛排真好吃,又鲜又嫩,不愧是战斧。”
“别说了哥斯拉,我完全没有感觉被安慰到好吗……”
葛思兰四下张望一圈,确认没有摄像头后,切下一大块牛排,毫无形象地一口塞进了嘴里,嘟嘟囔囔道。
“我也没有想安慰你的意思,不如说是在警告你。既然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别忘了这一百人里还有你家经纪人的死对头呢,更要小心为上。我只给你两个忠告,第一,小心恶意剪辑。”
葛思兰凑近她,压低声音说。
“节目组有时候为了制造话题炒播放量,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会利用那些公司小人气低的小糊豆,毕竟事后惹得起嘛,总之你谨言慎行就好。第二一个——提防身边人。”
她的态度过于神秘兮兮,皎皎听后一愣,光速向后撤开了一臂远的距离。
“明白,提防哥斯拉。”
“……你是皮痒了吗皎皎,姐姐给你挠挠?”
“不用了,不劳烦前辈大驾。”
葛思兰睨她一眼,非常自然地从她跟前的碗里挑出根海葡萄,吃进嘴嚼了没两下又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什么东西,齁咸齁咸的,你怎么吃的下口?”
“海葡萄,前辈好没见识的样子。”
葛思兰不理她,从旁边拿过一个石榴,三两下熟练地扒开皮,递给皎皎。
“尝尝这个,大青皮甜石榴,差不多的口感,可比你那个涩涩的海葡萄好吃多了。”
“不了,我不喜欢石榴。”
皎皎摇了摇头,这东西吐籽属实麻烦,又没多少果肉,在嘴里过一圈时间都浪费在吐籽上了,跟个豌豆射手似的。
话音落,她的余光里,坐在斜对面那人似乎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去了,因而她并没有过多在意。
*
晚餐结束后,节目组并没有让选手们直接回房,而是带着她们来到一间偌大的阶梯座位的训练场里。
女孩儿们依次坐下后,正前方黑着屏的荧幕上闪了一闪后,骤然亮了起来,然后镜头晃了晃,出现一间四面墙都是全身镜的练习室。
练习室正中央,站着一个白T恤黑色运动裤,深灰色运动鞋的男人,他带着棒球帽,把头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房间四个角落的音响里发出击鼓的声音,他随着这个前奏,开始用足尖打起了拍子。
鼓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快,末了,戛然而止——
静默五秒后,传来一段悠悠的戏腔,伴随着这段戏腔,那人像在戏台上表演一般走起了小碎步,手上还做着压枪、挑枪的动作。
这段过去之后,便是整首歌的主旋律部分了,歌词朗朗上口,舞蹈动作夹杂着些富有中国元素的动作,整段下来干脆、利落,有柔有刚,末了以一个吹箫的姿势优雅收尾。
舞蹈动作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唱功也相当稳,几乎听不见气声。再论这支视频,整支歌舞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全新印象的国风主题,既婉约,又英姿飒爽,叫人看了很是舒适。
舞蹈结束后,那人并没有摘下帽子,微微喘气,对着正前方的镜头略一鞠躬,随后视频便到此结束。
屏幕再度变回去一片黢黑,荧屏上反着坐在对面那一百张青春洋溢的面孔。
皎皎觉得此刻应当是有掌声的,于是她干巴巴地拍起了手,拍了半天,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在动,于是声音愈渐微弱了下去,最后完全归于沉默。
她尴尬地收起手,看向左边的葛思兰。
“哥斯拉?”
后者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仿佛被下了蛊似的,任凭她怎么在眼皮子跟前晃手、在耳朵根吆喝,都没有半点反应。
实在没办法,皎皎准备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挠痒痒。
她张牙舞爪地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葛思兰,在距离她的咯吱窝三公分的位置,被对方察觉,一把握住了。
“……我可以解释。”
“宋……”
葛思兰握着她的手,从呆滞的目光里涌出些疯狂的光亮。
皎皎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闻言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心想挠个痒痒而已不至于黑化吧??她也是情有可原啊!
“宋?”
“宋南星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刺穿耳膜的一瞬间,偌大的练习场不再像练习场,而是变成了土拨鼠养殖基地,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土拨鼠尖叫,你下去了我上来,我下去了你补上,总之不能断了这个尖叫的排面。
左边一个葛思兰,右边一个向沉霜,皎皎被夹在当中,听着前后左右360度环绕立体尖叫声,陷入了巨大的迷惑当中。
宋……南星?
谁?
哪个当红小鲜肉?
那也不至于喊成这样啊,怎么跟没见过男人一样??
节目组似乎料到了眼下这番场景,选管和导演组的人都捂着耳朵,笑呵呵地看着她们尖叫。
末了,等尖叫声停息,已经是三分钟后的事情了。
彼时,皎皎已经被这尖叫声喊麻了,百无聊赖地耷拉着眼皮子玩自己的头发,听着葛思兰冷静下来了,才转头问她。
“宋南星是哪位啊?你爱豆吗?你爱豆不是那个谁……谁来着?”
“宋南星你都不知道??”葛思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不是我说你……皎皎,我知道你对娱乐圈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你那经济人是怎么把你骗过来的,但既然选择来参加了,对圈内的前辈多少还是要了解一些的吧?”
“我明白,但我看选秀成名的前辈和唱跳界的前辈里,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的资料……”
“那是因为,宋南星,本职是一位演员。”
“?”
看着皎皎满脸的“你在开玩笑吗”的神情,葛思兰挺了挺胸脯,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谜之自豪,仿佛是一位向人炫耀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多么出色的老母亲一般。
哦……皎皎恍然大悟,这就是妈粉吧?
“宋南星十九岁出道,出道至今才只有八年,但在这短短的八年里,斩获了白玉兰、飞天、金鹰电视剧三大奖,以及金鸡、金马、金像三大电影奖。而且他的唱跳也都是专业级的,演技相当之好,演什么像什么,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像是会说话一样。而且他的钢琴、古琴、古筝也都是考了十级证的,还有美术、花滑、象棋……大大小小的奖项数不胜数,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全领域天才!”
说起宋南星的好,葛思兰的嘴像装了加特林一样滔滔不绝。
“好夸张……你怕不是带了妈粉滤镜,妈妈看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天纵奇才。”
“怎么可能!你去百度一下就知道了,曾经也有人不信,觉得这是人设,专门深扒他的证书真伪,结果发现,那些全部都是真的,并且考级现场的视频都流露出来了,怎么可能有假?而且宋南星是一个真真正正破次元壁的存在,他让很多不追星的人也半只脚跨进了粉丝的名号里,还有很多艺术大家也夸赞过他……”
葛思兰反应激烈得像是自己被污蔑诋毁了一样,皎皎怀疑自己再说下去就要接受教育了。
“那……如果都是真的——”
“没有如果!”
“……fine,是真的,那么,宋南星是天才,那么我就很好奇了,他到底是哪来的时间学了这么多的东西?每一样都要耗费十几年的功夫,就算他每天的课程都是安排满的,加上练习的时间,根本不够吧?”
“所以才说——宋南星是真正的天才。”
平时那么一个冷静客观的飒爽酷盖,到宋南星这里了,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当真是被蒙蔽了双眼。不过真按她所说,的确是个难能可贵的天才人物,也难怪葛思兰这样最看重偶像实力的人会中蛊了一样喜欢他。
还有在场的这些女孩儿们也是……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憧憬向往的事和擅长的领域,因为宋南星几乎无所不能,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大众偶像一样的存在吧?
大概脸也是不错的,至少单看身段的确是非常优越了。
“节目组竟然能请到宋南星来编舞编曲,真的是太让人惊喜了,说不定以后还会有面对面的机会呢。”
“别想啦,能把人请动编舞就已经很不错了,南星一年不知道要跑多少剧组,也从来没见过他上综艺节目,没可能没可能。”
“哎……也是。”
狂喜过后,这群女孩儿又开始怅然若失起来,大约同狂欢过后的寂寥有异曲同工之妙,个个儿唉声叹气的模样把皎皎看得一愣一愣的。
舞蹈导师拍了拍话筒,扬声道:“刚才宋老师为我们展现的这段歌舞表演十分精彩,同时,我也要告诉大家,这个便是我们本届星光练习生的主题曲了,想必大家也都猜到了。那么在第一次公演之前,我们会给出大家五天时间,来学习这支主题曲,要求边唱边跳,就像宋老师一样——”
话未说完,下面便响起了唏嘘的声音。
葛思兰一脸不可置信地伏在她耳边,翻了个白眼:“五天,怎么可能,十五天还差不多。”
导师提高嗓音,压过喧闹的讨论声,继续说:“五天后依次表演,此次演出不会有淘汰选手出现,但关乎重新评级,所以,还请各位全力以赴。”
“哈?还要重新评级??”葛思兰诧异道,但神情完全不像对此有所不满,反而摩拳擦掌的,“那可真是太不错了,我早就觉得A班有那么一两个人,根本不应该分进来,借此机会让导师们重新定位也挺好。”
“……”
不如说,在场多数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只有少部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比如她。
再被刷下去怎么办,这舞看起来压根不是正常鱼类能扭出来的……恐怖如斯。
*
公布主题曲散场后,选管来宣读分好的宿舍表,她和左右这两位都不在一个宿舍,反而和其他不认识的四个女孩儿在一间。
阿娜尔……听着像是个新疆女孩儿的名字。
她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随后便是拖着行李入住,葛思兰宿舍里有她认识的人,早早便跑去找自己的新室友集合了,皎皎拖着只白色的小皮箱,里面没多少东西,所以比起其他选手费力到表情狰狞来说,她走得很是轻松。
“皎皎……”
向沉霜细如蚊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皎皎没有回头,但停了停脚步,略略等了等她。
但过了许久,向沉霜都没能追赶上来,反而是又轻声唤了一遍:“皎皎。”
皎皎回头,“怎么……”
一瞬间,她听到“咔嚓”一声,眼前一闪,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再缓过来时,只看到一个抱着长筒,低头看照片的摄像师。
“这是……”
向沉霜费力地拖着行李箱,从她身旁路过,低声笑了笑,轻飘飘地扔下一句。
“我觉得,你这样好看,应该被看到。”
皎皎愣了许久,直到骨碌碌的声音逐渐远去,连那瘦弱的背影也瞧不见了,她才回过神来。
心情复杂。
这真的是好事吗?
到宿舍后,其他几个人已经提前到了许久,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拖着皮箱来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看着地上那堆烟头。
“……”
明显还是刚掐灭不久。
看来这四位室友里,有人对她明显不抱着什么善意啊。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吵闹,默默拿了吸尘器打扫自己的房间,一直叮咣收拾到十点,铺了床后倒头就睡,不出半分钟便陷入了沉沉的梦境当中。
*
痛。
好痛。
耳边似乎有水低落的声音,嘀嗒、嘀嗒,皎皎挣扎着掀开眼皮,意识尚且还是模糊的,身下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又怕惊动什么谁似的,硬生生把几乎溢出嘴边的闷哼给咽了回去。
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头顶不远处的一扇窗前,微微渗进几许淡薄的月光。
下.体动辄便是钻心的痛,几步路的距离,她却拖着身子,大汗淋漓地爬了将近半盏茶的功夫。
皎皎靠着墙根,缓慢地、痛苦地喘息,借着清冷的月色,终于看清楚——
此刻,刀伤、鞭痕,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处皆是,布满了整条鱼尾。有的伤口还在向外淌血,有的已经结了血痂,黑红一片,遮盖了原本漂亮的冰蓝色鱼鳞。更莫说尾端,半透明的鱼鳍已经被火灼烧成了一片焦黑色,只余下了半截参差不齐的残片。
而那撕裂般的痛感的来源——接近腰间的根部处,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贯穿了整条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