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航积压了一堆工作,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宋远飞有了空闲,赶紧上网打开搜索框,按照小药瓶上的名称输入:Celexa。
出?来的结果?,吓了宋远飞一大跳。
他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任航吃抗抑郁药?任航根本不像啊?
可他转念一想,任航不可能保留别人的物品,这药不会是别人吃的,只能是任航的。
十年断层终于在宋远飞面前展开了冰山一角,他再也无法?蒙蔽自我,迫切地想知道任航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思来想去,宋远飞决定从?任航的朋友身?上下手。
*
深冬时节,俱乐部一样的人少。
宋远飞坐在俱乐部里,还是上次跟薛萍起冲突的那?桌,不断搅动着他面前的咖啡。
直到罗成文过来。
“大明星居然有约我的一天,”罗成文一坐下就笑?,“回头任总知道,你可得替我说情啊。”
“所以?别让他知道。”宋远飞笑?不出?来,敷衍地勾了勾唇角,就说道,“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罗成文见宋远飞这副表情,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庞钰不睡到中?午不会来上班,因此俱乐部只有工作人员,没人打扰宋远飞和罗成文。
“你问吧。”罗成文往后?一靠,“看在任航的面子上,我尽量知无不言。”
“谢谢。”宋远飞轻轻放下勺子,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
他换了个坐姿,腰背挺直,双手搭在腿上。
思索片刻,他才出?声道:“我记得庞钰说过,你们跟任航是在国外上学后?重逢的。那?时候,任航是什么样??”
“嗯……”罗成文摸着下巴回忆,“很?瘦,看起来形销骨立,像大病初愈似的。”
宋远飞猛地攥紧拳头。
罗成文看不见宋远飞的手,只能看到宋远飞逐渐冷峻的脸。
他似乎找到了思路,继续说道:“不过还是很?帅的,站在街边,总有男男女女跟他搭话。当然,他性子冷淡,几乎不理陌生人。他跟我们重新混到一起,是因为我的一个论文被卡,那?导师跟我过不去,总也不给过,后?来他连夜帮我重写一篇,并?且陪我去找了导师,跟导师据理力争,我那?篇论文才算过了,也因为这个,我才顺利拿到学历。”
在罗成文的描述中?,宋远飞仿佛亲眼看见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在异国他乡,为了一篇论文与人争辩。陌生的场景像软刺密密匝匝地扎在宋远飞心尖,又痒又疼。
他沉默着沉浸其中?,恍若亲身?踏进任航的世界。
罗成文看出?来宋远飞想听什么,不用问,就自顾自说:“任航从?读研时就开始赚钱了,不是像我们那?样当乐子得赚,是他整个心思都在赚钱上,毕业后?两年,他就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有钱的一个了。”
说到这儿,罗成文突然笑?起来:“但是你猜怎么招?他都这么有钱了,私生活还是清汤寡水一样。是他跟我们说你是他前男友的,但是他却不许我们提起你,不仅是你的名字,包括你的作品,你的任何新闻,他都让提,谁提跟谁发脾气。可是他呢,我们给他介绍过那?么多男生女生,他一个都看不上。”
宋远飞拳头松了,脸上浮起茫然的表情。
那?时的任航在想什么?
明明收藏了那?么多他的周边,却不让周围的朋友提起他。
是恨他,又记挂他吗。
“他……”宋远飞一张口,才察觉嗓子发紧,哽得发音困难。
平复了一下,宋远飞看向罗成文,找回自己语调:“你知道任航有什么病史吗?”
“病史?”罗成文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失笑?道,“别看我跟任航走得最近,但我也不是很?了解任航。你恐怕问错人了。”
不等宋远飞失望,罗成文马上补充道:“你应该问薛启,他们兄弟俩表面不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合作上了,也许薛启能知道更多信息。”
*
拿到薛启的号码时,宋远飞没想到薛启会同意见面。
而且就让宋远飞在俱乐部等着。
罗成文走后?,宋远飞心慌得难受,咖啡也没喝,换了杯柠檬水。
他大脑活跃地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起上学时候的事,一会儿想起跟任航的重逢,就是没有清晰的主题。
不知过了多久,薛启出?现在对面。
“我一直等着你找我呢,”薛启还跟上一次一样笑?眯眯的,落座就亲昵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宋远飞面对这张跟任航相似的面孔,总觉得对方比任航城府深。所以?他连客套都免了,单刀直入道:“我想请教你,你知不知道任航的病史?”
他拿出?小药瓶,轻轻放在桌上。
“哦,你说这个啊。”薛启只是扫了一眼,就懒洋洋道,“我有点口渴,你先?帮我买杯咖啡吧,要美?式。”
“……”宋远飞收起小药瓶,点头去吧台点咖啡。
等他回来,把咖啡杯放在薛启面前,薛启才笑?了笑?道:“脾气挺好?的嘛。”
宋远抿唇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薛启。
薛启轻叹口气,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跟你分手以?后?,被我姑姑关了半年,有过多次自残行为,不得不依靠药物稳定病情,后?来控制得还不错,才被放了出?来。”
“自、残。”宋远飞难以?置信地咀嚼这个遥远的字眼,无法?将其跟任航对应上。
“嗯,”薛启还是笑?着的,语气无比轻松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他常年戴着表,你以?为他喜欢戴吗?是因为要盖住这里的疤呀。”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桌面,溅起微小如尘埃的水花。
“抱歉。”宋远飞立刻侧脸,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潮湿。
这十年他经常骗自己,没有自己的拖累,任航会过得很?好?。可薛启的话向他展示了残酷的真相,任航过得不好?,他害了任航。
薛启盯着宋远飞,唇角勾着,眼中?却毫无笑?意。
当初他被要求去看望任航,任航刚从?镇定剂的副作用中?醒来。
任航瘦得不成人样,皮肤因不见阳光更加苍白,白得近乎透明,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残缺的风筝,只要一撒手,就会离开这世间。
任航的出?柜惊天动地,全家都知道,因此薛启见到这副场景,首先?就涌起怒气。
“你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他开口就刻薄道,“任航,你脑子里装得是豆花吗?”
任航坐在床边,就像没听见薛启的话,专注挑着手腕上的绷带结。
其实薛启是理解任航的,他们这些生活在泥沼中?的人,因为没见过光明,所以?能习惯黑暗,并?不惧怕黑暗。可他们一旦见过光,黑暗就会变得痛苦难捱,再也无法?忍受。
更何况那?束光他们得到了又失去,只能在无穷无尽的孤寂中?心怀恐惧,挣扎绝望。
“任航。”薛启坐到任航身?边,垂眸看那?条绷带,“自我毁灭没有意义。”
任航的头发很?长?,耷拉着挡住了半张脸。他无知无觉地打开了绷带,露出?结了痂的伤。
薛启只看到任航的唇,冷冰冰地张合着:“我跟ta,总得死一个。”
薛启瞬间明白了这个“ta”,不是他,而是她。
同样是少年的薛启,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凶狠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倏地抓住任航的胳膊,低声说道:“姓薛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要活着,送他们下地狱。”
任航动作顿住,缓缓转向薛启。
“你也姓薛。”他毫无起伏地提醒了一句。
“是啊,”薛启轻飘飘说着,给任航重新缠上绷带,补充了下一句,“可是我已经在地狱了。”
这段细节,薛启并?不打算讲给宋远飞,他只是若无其事地陈述宋远飞想知道的事实:
“解禁后?他还吃了差不多一年的药吧,情况很?好?就不吃了。但是四年后?,他病情复发了一次。你受伤那?年他跑回国,因此被降了职,给公司打了半年杂,才恢复了原来的业务,这他都熬过来了,却在后?来得知你受伤严重时病情复发。他通过我联系医生,我才知道他又开始吃药了。”
宋远飞如鲠在喉,乱麻似的思绪堵在他心口,薛启每说一句话,都像在他心口插一刀,无形的鲜血流了一地,他却只想让薛启说更多。
但是薛启跨过冗长?的描述,转而说道:
“我直接给你结论吧。任航这么辛苦奋斗,就是为了脱离我姑姑的掌控,回来找你。本来的计划是董事会换届后?再找你的,但是他在经手的一个收购案里发现了你的公司被波及,如果?他不收购,你的公司就会被其他公司收购,到时候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公司艺人,都会像某家的艺人一样卷进刑事案,每个人都会被调查留名,身?上的脏水永远洗不干净。像任氏这种大山,董事长?变动势必面临资本的洗牌,而你们这些小虾米,被浪花一卷,就无影无踪了。”
震撼来得太?过猛烈,宋远飞控制不住地再次眼中?蒙雾。
他只想到任家大少爷这个身?份带给任航的荣光,却没想到任航会因此受多少伤。
或许不是他没想到,而是他故意忽略了。
他不是不了解任航的家庭情况,但他因为自己的艰难,就简单的判断任航的处境不会更糟。
而在他给任航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下,任航还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坚持,一步步走出?泥潭,用了十年时间,走回他身?边。
他以?为的旧情复燃,根本是任航的蓄谋已久。
痛苦和悔恨交替,宋远飞低下头,脸庞湿了一片,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他错了,他不该把任航推回去!
*
任航忙活了一上午,刚闲下来喘口气,宋远飞就来了。
宋远飞还是第一次来他办公室,姚峰领人进来,他就看到宋远飞眼圈通红。
姚峰默默地出?去关了门,任航才扬声问:“你眼睛怎么了?”
宋远飞无所谓地笑?笑?:“被冷风吹到了,破天气,光刮风,不下雪。”
“那?你倒是戴眼镜啊。”任航走到宋远飞跟前,抬手捂住宋远飞冰凉的耳朵,“帽子也不戴,耳朵不要了?”
“嘿嘿。”宋远飞当即贴上来,搂住任航的腰,“太?想你了呀。”
说着,他亲了任航一口。
“今天不想工作,”摩擦着任航的唇角道,“你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宋远飞嗓子也有点哑,听得任航直皱眉。
“你生病了?”任航抬手去摸宋远飞的额头。
宋远飞拦住任航,顺势握住任航的手。同时,他加深力度吻任航,长?驱直入地闯进任航的口腔。
“嗯……”任航被宋远飞的攻势逼退了两步,果?断咬了宋远飞一口。
“嘶!”宋远飞痛呼,任航顺便拉开距离。
“你到底怎么了?”任航还是执着地摸了摸宋远飞的额头,觉得莫名其妙。
“真没怎么。”宋远飞直接抱住任航,跟任航耳鬓厮磨着闷声道,“我就是好?想你,在家待不住。”
说话他也不老实,边说边亲任航的耳廓,把任航的耳尖弄得通红,还故意问道:“我是不是得了饥|渴症?你给我治治。”
任航:“……”
还能说什么呢。
幸亏薛启不在。
*
休息室里,两人极力克制着声音。
宋远飞格外粘人,缠着任航不断索要,任航也极力回应满足,直到筋疲力尽,才算结束战斗。
任航心有余悸,上次宋远飞这么热情主动后?,就搞出?了“自曝”的大招,这次又酝酿什么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两人洗完澡后?,任航就防备地问:“你下午也没有通告?要去哪儿吗?”
“哪也不想去,”宋远飞疲倦地躺在床上,笑?容满面道,“我在这儿待着行吗?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想离你近一点。”
他盯着任航系衬衫扣子,在任航戴上手表时,眸光闪了闪。
之前根本没注意到那?里有疤,虽然疤痕很?淡很?淡,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可他还是责怪自己。
他怎么能这么粗心,连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都能记住姓名,却把枕边的爱人,忽视到这种程度。
任航穿戴妥当,随意一瞥,就发现宋远飞眼眶又红了。
“你到底怎么了?”任航被吓到,急忙坐到宋远飞身?边,“出?什么事了吗?有事跟我说,你解决不了的,说不定我能解决。”
“哎呀,”宋远飞使?劲吸了吸鼻子,不在意道,“你上班以?后?我看了个悲剧电影,太?特么虐了,虐得我心肝肺疼。”
他拍了拍胸膛,吊儿郎当地说:“难得,能虐到我的电影不多了。”
任航将信将疑,可宋远飞不愿意说,他追问也没用。
“那?你下午在这儿休息吧,”他说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午休时间都厮混过去了,任航起身?,打算找东西喂宋远飞。
“去吧。”宋远飞笑?眯眯的,目送任航一步三回头的出?去。
*
姚峰不愧是精英助手,不用任航提醒,中?午也谢绝了所有访客,并?在任航桌上放了两份午餐。
两人一起填饱肚子,任航就继续工作了。
宋远飞告别了薛启,又回了别墅一趟。
他把别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找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的药瓶了,手里那?瓶也已经过期,他才稍稍如释重负。
从?过期日期看,任航至少三年没有吃过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