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散后,子孤熙刚领完今日的奏要论点,准备打道回府时,被皇帝叫住了。
“阿熙,来虎阁。”
皇帝看了一眼爱子不解的表情,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由内侍们簇拥着更衣,等他换下朝服来到虎阁时,子孤熙已经在虎阁等候。
昨日,宋王也被召进这里,他一进门就诚惶下跪,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而郑王倨傲依旧,仅在和父亲直视时收敛目光,表示对父皇权位的认同和臣服。
“朕太宠你了吗?”出乎意料的开场白。
子孤熙惊讶地抬头,正对上父皇的眼睛。
皇帝单手撑着下颌,食指轻轻敲打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他看着子孤熙,审视着儿子的野心:“朕是宠坏了你,要不然……你怎会做出这种丑事。”
与此同时,散朝之后宋王府迎来了一位熟客。
张太傅小心掩饰踪迹,通过后门进入宋王府内。
宋王今日没有上朝,说是身体抱恙,但张太傅知道宋王心里在想什么。
张太傅健步如飞,一路奔至宋王的书阁。
彼时宋王子孤晧正在作画,看到老师突然到访,他非但没有喜色,握着笔的手反倒一停,在山水孔雀图上落了一个脏点。
“……老师?”宋王疑惑地看向张太傅。
张太傅抚须而笑:“看样子殿下不欢迎我?”
“不,弟子不敢。”宋王将笔放回竹筒内,将那副已经失败了的画轴卷起,然后扔到了废画的篓子里。
“你在怨我,还是怕我?”张太傅问他,“您还在怪我昨日堂上那番陈词?连今日朝会也不上了。”
“不是。”宋王撇过头去,良久才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因为现在容不得你韬光养晦了!”张太傅斩钉截铁道,“殿下或许不知,老朽假意投诚郑王,就是为了保您日后能做这平朝第一的明君,而不是他们口中的‘臣’!”
宋王讶然:“老师曾投奔过郑王?”
张太傅走上前,拿起宋王作画的笔,在洁白的卷轴上画起了绵延的山脉:“现在境况对您可谓不妙,您的大功惹得郑王忌惮。他们派系已对您和您的母家发难,我怎能袖手旁观?便铤而走险,想出这反间计来!”
“所以昨日朝堂的那件事……”宋王想了想,然后问道,“是您故意那么说的?”
“不出点真血,哪里套得出他的秘密。郑王可是条长了猛虎牙齿的小狐狸啊!”张太傅回答,“好在他最近方寸大乱,我才有了机会。昨日朝堂上,我故意把话说得太过直白,这样既能获得郑王的信任,又不至于真的让陛下对你起疑。”
昨日父皇盯着自己,那个让人背后发冷的眼神,宋王至今难忘。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您确定?”
“你的父皇也是我的弟子,我熟知他的脾性!陛下现在真起疑的不是您,而是他那位掌上爱子。”张太傅胸有成竹,他抚着这位自己从小教养长大的皇子,是真心实意地为宋王考虑,“郑王想玩政斗,未免还嫩了些。而且……我昨日在郑王那里,收获了一个重大成果,成败在此!”
而另一边,皇帝的突然发问,让子孤熙稍微乱了心神。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反问:“父皇何出此言?”
皇帝冷然道:“朕看得出来。你想骗别人容易,但朕——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导师!你对宋王的嫉妒之心昭然若揭,令朕失望!”
子孤熙心中一窒。
盯着郑王的表情,皇帝忍不住眯着眼睛,问他:“阿熙,你知道你和朕有多像吗。”
“很像,文武百官都说我是您的传承。”
皇帝冷漠应对:“所以,你更犯不着去惧怕宋王,甚至去中伤宋王。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宋王皓是你的,有那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弟,你该感到庆幸,因为他的才能未来都供你驱使!”
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子孤熙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宋王皓是我的?对,我必须承认:我嫉妒宋王的才华,那是我所欠缺的能力。可我也不用忌惮他,我有支配自己兄弟的权利,这是我八岁那一年,您亲口答应的。”
皇帝强忍着自己的怒意,但是面对着郑王,他多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只剩下一句:“历朝历代,没有皇帝如朕待你一般,深爱某位皇子。可是阿熙,朕打心眼儿里疼爱你,朕甚至可以拿自己其余六个儿子的命来换你一个,但并不代表我就能纵容你有中伤手足之心!”
“我残害手足?!”
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了子孤熙心里,他想起了自己这上一世的噩梦——宋王皓不止残害手足,他还弑父夺位!可经历凯旋大典那一日的处罚后,他冷静得多。
皇帝的话语里明摆着怪责他:“昨日张太傅看似是对你发难,实则每一句话都置宋王于绝境。但阿熙——你的父皇不傻,宋王皓聪明绝顶,他办不出这种蠢事。张太傅亲手栽培宋王成才,惜之爱之,为何将他往火坑里推?”
“您应该知道儿臣的秉性,不善与权谋为伍。”子孤熙平静下来后,淡淡道:“与其做弄权的阴谋家,还不如做为国而战的英雄!我是个骄傲的人,不屑于争权夺利,也犯不着去争抢。我是您的嫡长子,是正统的出身。总不能仅凭一个变法,宋王就能抹杀我的功劳,将我取而代之。”
他话音落下后,又叹了一声:“难道宋王皓聪明绝顶,张太傅誉满天下——郑王熙就一定要做那蠢钝之人?”
他走上前,坐在父皇寝榻之侧。
子孤熙伸出手来揽着父皇的脖颈,难得对长辈撒娇:“我知道您最怕什么……同宗相残是您的噩梦,我中伤兄弟更没有半点好处,凯旋大典上的一顿斥责还不够我开窍?父皇为什么不肯信我?”
“朕信你。”皇帝转身,捧起爱子的脸,然后用拇指擦了擦郑王的脸颊,“可朕也害怕你会想不开,一时误入歧途。”
子孤熙话语淡淡,却挑起了一根不和谐的弦:“父皇,您也说了……宋王和张太傅都是聪明人,而我对政斗一无所知。所以父皇,请您能不能信我一次——如果将来有人挑拨起朝廷的立储纷争,那一定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别人可以低估你我之间的父子情深,但我还不明白吗?我在您心中无可取代。”
皇帝没有说话,伸出手来摸了摸郑王束发用的玉冠。
而子孤熙则看到了自己父亲腰间的龙心剑。
他的父皇真的对龙心剑执着不已,他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方式,引出他后面想要的局。
子孤熙询问过后将龙心剑抽了出来。
“怎么了?”皇帝看他敲了敲剑锋。
“我在想一件事情。”子孤熙问,“这把剑不肯承认我们父子,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王朝没有国玺?”
国玺二字刺痛了他父皇的心。
“龙心剑是兵权,国玺才是政权。或许龙心不肯承认我们,并非所谓的正统不正统,皇位来的是否光明正大,而是我们的王权不够完整。”子孤熙轻声道,“我有些疑惑,贺仙帝当年为什么要建造贺仙宫?”
贺仙宫是一座崭新的建筑,算得上即墨城最年轻的宫殿。
现在,贺仙宫只有过两任主人,一位是贺仙帝,另一位就是子孤熙。
二十年前,贺仙帝在位期间,号称有位仙子从东海而来,化为仙鹤,祝贺东极盛世。于是宫中就建立起了贺仙宫,仙子在贺仙宫里藏了从东海的宝贝。
“贺仙宫里藏着东海里的宝贝?”子孤熙想了想,然后饶有深意地回答,“您说——国玺会不会还在贺仙宫里?”
皇帝想起了二十年前宫变的那一日。
当日他杀贺仙帝子允时,向贺仙帝索要青铜宫国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