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孤熙不像其余兄弟们一样,在宫外设王府。而是居住在东极宫城东侧,等同东宫的贺仙宫。
等各项流程走完之后,他奔波许久,腰酸背痛地卸下沉重的铠甲,等着城门外负责登记的礼官们记下出入皇宫之人的宫籍。
他抬头看着东极宫巍峨的宫城,还有触手可及的砖与瓦。突然有种久别重逢,百般思绪涌上的酸楚感。
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是他血与骨伸展的命局。
郑王子孤熙的真正宿命,就该是今日城门大开,迎他金骨归来。而不是像上辈子那样,枯骨还乡,亲者悲泣。
“您是……”
礼官看向郑王身侧那位身材高挑的异域女子,大抵也猜出了这是那位盛传已久的美人,郑王殿下在西域囊获的战利品。
但他也不能随意乱写,只好向那位异域女子询问,也不知她能不能听得懂。
女子轻轻垂眸,一言不发。
“她患过一场大病,不会说话。”子孤熙替她接了话,代她说道:“这是本王新纳的妾,封作了良媛,明日就向父皇禀报了去。我为她取了个汉名,叫步金台。且记下这位步良媛,她以后福泽大得很。”
礼官诚惶诚恐,记下名册后恭敬地朝着郑王殿下与那位新良媛行了礼,然后放行。
这段时间,子孤熙轻轻瞥了步金台一眼,只见她脸色在提及“妾”这个词的时候,有些许僵硬,但很快就风淡云轻,好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从宫城门行至子孤熙居住的贺仙宫,路程并不算远,半晌便到了。
一路上郑王殿下与新良媛相顾无言。
一路随行的侍者们心照不宣,跟随在他们二人身旁:贺仙宫美人无数,可郑王殿下身份矜贵,贺仙宫中的每一位佳人都可能是未来的贵妃,因此这些内眷们的品级册封格外谨慎。
郑王一向把这些事情交由内侍抉择,只有这位步良媛不同,她由殿下亲口册封,除却郑王殿下还未娶妻,郑王妃之位悬空之外,贺仙宫上下唯她品级最高。
当子孤熙终于卸下疲惫,走向他那记忆中三年未回的贺仙宫时,却发现早有客来迎。
秀色浓重,纤山细眉,绛唇桃腮。
客人从样貌气质,服饰仪态上各个方面看,都是一位毋庸置疑的天之骄女。
可她却对着姗姗来迟,风尘仆仆的兄长,以及他背后的新人怒目而视。
“皇兄安好。”女孩上前,强颜欢笑。她挑着一双纤浓的眉,表情上笑面盈盈,可在场的人看得出来她即将爆发的怒意和挑衅。
子孤熙看着来人,他俯视着这对方堆满珠玉的发髻,看着这个三年未见的人,感受着三年未曾回归的家,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一开始忽视了对方的怒气,像他平时抚摸幼妹头顶时的温和:“别来无恙,舍脂皇妹。”
直到他瞥见步金台神色微动,子孤熙才恍然醒悟。
他不着痕迹地走上前,有意无意地将步金台挡在身后。
“恭喜皇兄,不仅功成名就,还喜获佳人,如今功绩美人皆有,可喜可贺。”子舍脂看了子孤熙身后的人,冷笑道:“怎么了,皇兄新纳的美人,不请出来让皇妹我见一见?”
“改日吧。”子孤熙回答,“我累了。”
今日这位一向疼爱公主的郑王一改平时的殷勤和宠溺,话语里也是不容置疑的逐客。
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皇兄要赶我走?”但子舍脂不怒反笑:“我竟不知这贺仙宫有朝一日会将我拒之门外。还是说皇兄自知无颜见我,不敢让我久待?”
话中挑衅意味很明显,但意外的:那位嚣张跋扈的郑王殿下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看着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缓缓道了句:“莫要僭越。”
“僭越?什么是僭越。”子舍脂突然笑出声,她一把抓住了被子孤熙藏在身后的人,将步金台身上的流苏长袍硬生生扯下来:“你带回了你的女人!可我呢?!我心爱之人惨死你的剑刃下!”
在步金台被扯出去的那一刻,子孤熙下意识想要去抓住她的衣袖。但听到子舍脂的那一番言论,他生出一股冷意,那些狰狞记忆排山倒海涌上。
子孤熙反倒觉得有些好笑:“惨死我的剑刃下?难不成皇妹希望死的是我?”
子舍脂愤然道:“我只是求你把他带回来,你发过誓,你答应过我!可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污蔑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让他死也不曾安生。也是我傻,皇兄你的内心只有功绩,只有威名,只有万众高呼,亲情绝不占据你人生的十分之一!”
“哦?”子孤熙玩味反问,“把他带回来?然后要做什么,你要把他当做你的嫁妆,一起嫁到弋氏?”
这句话戳到了子舍脂的痛点:一个月前,子孤熙在回京路途中向他们的父皇写了一封奏折,信中言辞极尽冷漠,劝他们的父皇早早将子舍脂嫁出去。而她无意间看到那封被抛掷在地的奏折,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子舍脂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你根本不可能把他从沙漠带回来,你只会在沙宫里将他活活扼死,用他的尸骨去磨锋你的剑!这样你既能功成名就,又可以披金戴银地归国,看满朝文武敬佩你的勇武,百姓称赞你的荣光。”
子孤熙听着她声嘶力竭地谩骂,淡然回答:“让我出兵的是你,享受着战利品的也是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没有一样……不是我从那位大祭司身上扒下来的。”
这句话让对面的人登时大怒,她扬起手来,恨不得在那位冠冕堂皇的兄长脸上掴上一巴掌。可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能这么做,子孤熙那一丝隐喻的讽笑,简直让那位公主一时间气昏了头。
“送客。”子孤熙与子舍脂擦肩而过。
而被强行送客之前,子舍脂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两个人,她突然伸出手,在那位新晋良媛的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事出突然,等子孤熙霍然起身的那一刻,公主已经拂袖离去。
步金台擦了擦自己的脸,等子孤熙上前查看时,她也突然伸手,在那位公主都不敢招惹的亲王脸上,用力掌掴了一下。
面对着子孤熙措手不及的表情,那位被说是哑巴的良媛开了口:很意外,很这并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声音。她的声音清朗,但也带着男子特有的浑厚。
步金台问:“整整三个月了,你羞辱我还不嫌够?!”
子孤熙微愣,看着那位曾经被誉为神的男孩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
刚才与子舍脂的剑拔弩张,再加上长途跋涉的精疲力竭,他蓦地气性渐起,掐着步金台的脖子将对方摁在了床榻上。
“不然呢?”子孤熙加重的力道让对方正逐渐窒息:“你以为你就杀了陆青一个?我之前肯给你一个好死已经是慈悲为怀了。现在你这条命可是我赏给你的,霍萨兹尔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