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衍朝指尖轻轻挑起一块乳白的药膏,刚刚擦到伤口上便立刻渗了进去。
“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咬在口中。
这比匕首捅进去的时候还要疼上千百倍,连带着伤口周围的肌肤都被蛰得通红一片。
额头冒出来的汗将鬓角打湿。
应和有些不忍直视,开口劝道:“主子,男人身上留点疤反而会显得更加有气概。”
对于这番话,薄衍朝没做理会。
换药只用露出半边肩膀就行,所以其余的衣物他并没有脱下。
待将药涂完,胸前后背的衣襟都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
“主子,燕璇郡主来了。”
薄衍朝想去换身干净整齐的衣物,但又怕她等不及就直接走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拉起肩膀处半褪的衣物,将丑陋的伤口盖住。
“朝表哥,深夜到访多有打扰。”薄妤犹入无人之境般,熟门熟路地直接进了居疏堂的正寝殿,“你这会儿无事要忙吧?”
不过是句客套话罢了,大家心底都清楚。
薄衍朝轻轻摇头以作应答,而后直直地看向立在门口的少女。
雪狐裘里是墨绿如意经文织金的宫裙,上面配着暗红朱雀妆花阔袖锦衫,这般浓郁的色泽衬得她更加靡颜腻理姿容娇妍了。
每次相见都令人感到心旌神摇。
少年鬓发微湿略显凌乱,再加上被摆在桌上的铜盆,薄妤一看便知他方才做了什么。
心念一转,几缕愁思轻轻笼上眉眼。
“多谢朝表哥在祈年殿时的相护。”话语中似乎带了些许的自责,“我命人备了促进伤口恢复补汤和药膳,你一会儿用些吧。”
应和十分有眼色地将桌上的铜盆端了出去,凉夏见状快步上前用帕子把桌椅重新擦拭了一遍。
解下狐裘交给身后的宫人,薄妤走过去挑了个与他正相对的位置坐下。
原本因为男乐师而起的阴郁和怒气,在见到她神情中还未散去的不安时,便先一步消失无遗了。
“就算是其他人坐在那里,也会出手护住郡主的。”薄衍朝有些生疏地安抚道:“况且父皇和姑母早已有了准备,郡主本就不会因此受伤。”
眼前这个会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受到惊吓的少女,在面对想要靠着挟制她来威胁姑母的人时,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来自焚的。
明明平日里娇气怕疼,对自己的容貌也很是在意,最后却决绝地选择了这种连尸体都不给对方留下的死法。
回忆起那场血染燕京的逼宫,薄衍朝心头泛上了一阵阵的抽痛和酸涩。
这次不会了,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了。
那些乱臣贼子和未知的隐患都将被他一一斩尽,郡主会永远的高高在上,活得娇纵肆意。
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女,恰好她也正往这边看来。
眼神熠熠,目光灼人。
“但不是其他人啊。”薄妤肆无忌惮地与他对视,同时又状似随意地说道:“倒是没想到,这么危机的关头朝表哥都还没忘了我呢。”
要说感动,多少也还是有一些的,但可能因为早就知晓了阻火布的存在,所以那些感动占据的分量真的就只是很少的一些而已。
不过譬如今日种种,使得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面前这位孤僻冷淡的六皇子,大概不仅仅只是想要报恩呢。
虽然对方现在可能仅仅是稍有好感而已,但这个认知还是让薄妤有些得意,她果然是个红颜祸水啊。
薄衍朝收回视线答道:“郡主于我有恩……”
对于这套说辞薄妤已经懒得去听了,招手让人将带来的膳食摆到桌上。
盘盘碟碟汤汤水水,铺了满桌。
“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就都让人备了一些。”薄妤把自己比较喜欢的圆肉淮杞炖花胶往对面推了推,“朝表哥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意啊。”
薄衍朝将那只碗端至身前,“多谢郡主关心。”
“总是谢来谢去的多没意思,好歹也算是患难之交了。”薄妤不经意地扫到了立在墙边的冰球杆,问道:“这是要参加初三的冰球赛?”
“嗯。”
“可你的伤还没好啊。”
“小伤,无妨。”
见他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薄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倚在身后的靠背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也不知道今年舅舅会拿什么当彩头。”
大年初三的冰球赛是薄氏皇族一贯的传统,年满十二岁的皇子皆可选择上场,最终夺得头筹的那位将会获得由陛下所赏赐的彩头。
去年七皇子首次上场就拿了彩头,这回说不定还会是他。
薄衍朝当然是知道遂帝这次拿了什么当彩头的。
亲王规制的府邸,与元华长公主府相邻的那座。
七皇子这会儿想必也快该知道了,毕竟是长公主内定的人选呢。
还不到足以名正言顺封王的年龄,就只能以这种方式让他提前封王,搬出宫住到那里接受考察了。
前世一切都是按照长公主所想的顺利往下发展,但有了他这个变数以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薄妤见他停下,便问道:“其他的不尝尝吗?”
“不用了。”薄衍朝怕她误会,又添了一句:“已经饱了。”
除了她推过去的圆肉淮杞炖花胶被用了个干净以外,桌上其余的一概没动。
“口味倒是相似,我也喜欢那个。”薄妤起身,略带倦意地说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除夕夜宴本就结束的晚,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恐怕现在已经离天亮不远了。
“应和,去把郡主手炉里的炭给换了。”薄衍朝起身将人送到门口。
第一声鸡鸣划破了天边的晦暗,黎明将至新年起始。
他转身回到屋内时,发现椅子中间留着一枚刻了如意经文的压祟钱。
这还是记忆中头一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