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留下来看守的那个内侍,也十分有眼色地跟着主子离开了。
薄衍朝将头抬起,目光紧紧锁住步辇上的那道身影,屏住呼气连眨眼都不敢。
见她眉目灵秀似有潋滟春光,心中思绪翻涌越发难以压制。
是活生生的阿妤啊。
他在地上撑了好几次才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昳丽的眉眼之下勾出一抹清浅的苦笑:“真巧,这次又是得郡主相救。”话音刚落便掩唇轻咳了几声。
“是啊,第四次了呢。”薄妤倚在步辇的扶手上,饶有兴趣地问道:“事不过三,所以你打算怎么答谢我呢?”
“朝虽身无所长,但愿为郡主履下奴,供郡主差遣,为郡主分忧。”
不是四次。
五岁、八岁、十岁、十二岁、十三岁、再加上今日,一共六次。
少年目光灼灼,哪怕说着愿为奴的话却仍是腰背笔挺,就好像每次受人欺辱时一样,从来都学不会弯腰求饶。
薄妤忽然感觉心头泛起了些许的痒意,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其驯服的欲望。
清隽俊秀的少年弯下脊梁替她展平裙摆,擦拭履下尘土。
想想就让人心动。
“望春,把备着的那件狐裘拿给六皇子。”说完,薄妤便松手放下了帘子。
步辇继续向着崇明宫而去。
薄衍朝站在原地将狐裘抖开披在身上,馥郁繁冗的多伽罗香萦绕在周身成为他不愿摆脱的桎梏。
一如多年前他从半月湖里爬出来后,少女递来的丝帕上沾染的味道。
前世他被刁难过后刚离开没多久,步辇便从此处经过了,只是未曾在他面前停留,所以这回他故意激怒了二公主。
淋一桶水、挨一下砸,换了这场交集。
值得的。
只可惜这个方法不能多用,不然日日淋水挨砸他都甘之如饴。
薄衍朝顺着小路向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去,一抬脚便将落在地上的金线梅碾入了雪中。
——
崇明宫大殿之中薄昌缙正端坐在案前,手执朱笔批改奏折,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和请安折子看的他直头疼。
听到有人踏入殿内,他头也不抬地招手道:“阿妤来得正好,快帮舅舅把奏折分一分。”
“原是以为多日不见舅舅想我了,这才召我进宫的,没成想却是缺人使唤了。”薄妤边娇声抱怨着,边向里面走去。
对于这个和皇姐有着七分相像的小外甥女,薄昌缙向来是无比纵容的,百忙之中仍是耐心哄道:“舅舅哪儿敢使唤小阿妤啊,只不过奏折这么重要的东西,别人来经手实在是难以放心。”
“那可要记得给我发一份月例啊。”薄妤也不是头回做这种事儿了,直接将一摞奏折搂到了自己跟前,然后才逐个翻看挑拣。
还没翻几本,就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了,有官员上奏指责她在宫内办笄礼于礼不合。
和礼部那些人走流程般的敷衍不一样,这一份奏折写得是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就连她自己看了都有种这场笄礼可能会成为燕朝灭亡开端的错觉。
也不知道那位官员要废多少心力才能写成,只可惜最后却和那些个请安折子混为了一谈。
两人配合着,奏折批起来就快多了。
待到全部分好之后,薄妤闲来无事便托腮盯着一旁的舅舅发呆。
薄氏一族少有容貌堪忧的人,眼前的男人也不例外,岁至中年仍是俊逸风雅的,除去眼尾那些许的细纹之外,就仿佛时间还停留在他最好的年华里。
只是看得太过仔细了,就容易发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舅舅……这是白发?”薄妤有些不敢置信,伸手去触碰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薄昌缙配合着将头低了下来,不甚在意地轻笑道:“整日操劳国事,长几根白头发多正常啊。”
真切地触碰到那几根白发后,薄妤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表哥们也已经大了,舅舅可以让他们替你分忧啊,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薄’这个姓氏不仅仅赋予了她荣耀,也使得她早早地明白了权势、地位、和生死的意味。
“放权容易,收回难。”薄昌缙拿起朱笔继续批奏折,“现在还不到时候呢。”
目光扫过一旁那只昨日被人遗落在这里的手钏,眼中泛起了淡淡暖意,虽然是累了些,不过也有别的好处。
就比如皇姐会因为心疼他而经常进宫帮忙。
他也能借此多多见到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