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他曾以自己的身份为荣。
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子,上有兄长,下有弟妹,于他而言,每日走过的路,脚边盛开的花,空气里凝结的水雾,都是简单而美好的。
世界单纯易懂,正邪黑白分明。他学四书五经,品诗词歌赋,与儒学大家畅谈理想,与世家公子杯觥交错……那时的他才是世人口中?称的天下第一公子,满腹经纶、怀瑾握瑜、博古通今……
他时常游历在各个国度,哪怕是敌对国,皆因他的才华而敞开大门。
他怜悯穷人,散财施粥,?到之处无不称赞。
许多人以为他的第一公子赞的是他的容貌,其实不然,那时他们所赞最多的,是他的才学和仁慈。
后来他在邳国边界,遇到了交战重伤的狄瑶。邳国有一侧边界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生活着穆族部落,部落分为许多分部落,有些部落时常会骚扰居住在邳国边界的居民,抢掠钱财和食物。
狄瑶当时是为邳帝扬名,率领了只有五百人的部队在边界交战,一次又一次击退穆族部落,拯救边界百姓。
容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她坐在一池映着月光的湖边,脱下了一半衣衫,嘴里咬着一条布带,单手在受伤的胳膊上包扎着。
他熟读《仪礼》,知道非礼勿视,乍看到一个褪了大半衣服的女子,惊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入了湖里。狄瑶抬起头时,便与当时涨红了脸,连耳尖都几乎红透的容璟撞上了视线:“姑,姑娘……我没有偷窥你……我是,我是不小心走到这里……”
狄瑶看着那立在湖旁水光潋滟的男子,忽得一笑:“无妨,我也没脱得精光。”
她的这句话,让脸色绯红的容璟更羞得不知所措,他低着头不敢再看她,说话也磕磕绊绊:“我,我是误入此地的,不知道姑娘在这里。我马上,马上就走。”
“等等。”
狄瑶手中布带绕了手臂几圈,终是无法绑住,而喊住了他:“你能过来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吗?我一只手不太方便。”
容璟的耳朵更红了,他低着头不敢上前:“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狄瑶觉得此人实在太过恪守陈礼,又害羞的过分,她举起自己血粼粼的胳膊:“若有人溺,援之以道,此为权。公子不知?”
如果有女子跌入了水中,伸手去救,这是通权达变,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容璟一怔,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更清晰:那个坐在湖边的女子,月眉挺鼻,乌发半披在肩上,手臂半缠着布带,那一双眼睛仿若倒映着整个湖面的月光,完美无暇、惊心动魄。
那一日,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身份——邳国大将军,狄瑶。
人与人的相遇便是这样,有时候当你遇到一个人,你会觉得原本所过的一切生活在遇到那人之前都不过是云烟,只有遇到她,周围的颜色才明亮了起来。盛开的花,飞舞的蝶,一切一切变得比从前更美好,更绚烂。
他放弃了周游列国,就在这邳国边界之地,看着她在战场上肆意驰骋,她的笑,她飞扬而起的衣袂,?有的?有都让他无法再挪动一步,只想一直看着,一直停留在这里。
后来在那边草原之上,他终于与她定了情,二人执着手,头顶的夜空星辰闪耀,她对他说:「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他想着,他愿意为他舍弃庆国皇子的身份,与她执手到老,就在这片草原上,做一对平凡夫妻,过平凡的生活……然而……在战争来临时,她还是选择了登上可战场。
明明曾经约定过……明明曾经许诺过……
“阿瑶!你要去哪里?你已经答应了我,我放弃庆国皇子的身份,你放弃邳国将军的身份,我们去周游四海,做一对平凡夫妻,朝朝月月,日日年年……永远在一起。”
“邳国有难,我不能不去。”
“你是女子,日后你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难道你要一辈子在战场上,一辈子护着这个国家吗?阿瑶……我们一起抛下各自的身份,去过属于我们两人的生活,家国仇怨,朝局命运,都抛之脑后,好不好?”
“容璟……你我的身份,在这苍天之下,是永远无法摆脱的。”
“不是无法摆脱,是你不想摆脱!你要回?去救你的皇帝,救那个闻人琮!阿瑶,你觉得凭你一个人能护他多久,你难道要护他一辈子吗?你要为了他,舍弃你自己的生活,舍弃你自己的一切吗?”
包括……也舍弃我……
“阿瑶,阿瑶……”
“求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弃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