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是晌午饥肠辘辘,但苏筠筠压根没?闲情吃。她勉强用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
傅征倒是神情如?常,不紧不慢吃着。
吃好?后,他才缓缓开口:“父亲的意思是,江南的事情要紧,让我先去江南接三?弟。至于你,留在府上,他会找人保护你。刺杀一事的幕后黑手,也由他来查。”
他话没?说完,苏筠筠脸色就变了?,眼圈微红,眸中隐约有了?泪光。
她知道侯爷这安排也说不出什?么错来,可她现在觉得到处都是危险,连这午饭,也是傅征说了?可以食用,她才敢吃的。
她这会儿只有待在傅二公子身?边才感到安心一些。
傅征瞧她一眼,温声道:“不过我不这么想。”
“那你怎么想?”苏筠筠抬眸望着他,一双雾蒙蒙的眸子里,有不解,也有期待。
“我刚才让白术去准备了?一身?衣服,等会儿你换上。”傅征微微一笑,“我再给你装扮上。”
苏筠筠愣怔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眸中充满惊喜:“你的意思是要……”
“嘘。”傅征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又伸食指遮了?她的唇,眉目间难得染上一些调皮,声音温和,“还不快去换衣裳?”
“好?的。”苏筠筠迅速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内室去。
傅征站起?身?,双手负后,望着她的背影,唇边染了?一抹轻笑。
但一想到此次要带上她的原因,他唇边的笑意很快就又收了?起?来。
他很清楚,南平侯有事瞒着他,而且去江南接傅循这件事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白术奉命准备的,是一套傅家小厮的衣裳,崭新?的,还没?上过身?。
那身?衣服偏小,苏筠筠穿在身?上,倒也正合适。只是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怎么看怎么不像傅家小厮。
刚换好?衣裳,傅征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苏筠筠忙不迭回答。
傅征刚一走进?内室,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甜气息。他屏息凝神,视线落在了?已换上小厮服饰的苏筠筠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男装。相较于女装的乖巧秀美?,男装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些灵动。
帽子遮住了?满头青丝,她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脸庞雪白,唇色嫩红。
即便是世上最俊美?的儿郎也不会生成这般模样。
傅征怔了?一瞬后,轻咳一声:“过来,我给你稍微化?一下妆。”
他方?才目光灼灼,似是带着光火一样,落在她身?上,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心内生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怯意。她小声说:“如?果是像上次那样,我自己也可以的。”
傅征挑一挑眉,有些意外:“当然不一样。”
苏筠筠“哦”了?一声,乖乖到镜前坐下,并熟门熟路打开了?梳妆盒,露出了?胭脂水粉黛笔口脂等物。
傅征缓缓走了?过去:“时间紧急。不会化?的特别细,勉强应付一下。”
易容之术,他自然学过,但这会儿也来不及做人.皮.面具。他先用黛笔涂抹在手上,后又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了?揉,用黑粉将她的脸涂匀。
随后,他又是极熟练地给她加粗眉毛,之后又在她眼角忙碌。
苏筠筠都没?看清他是怎么鼓捣的,只觉得脸颊烫的厉害。她看镜中的自己,可以说一张脸又黑又红,眉毛也变得粗粗的,浓浓的。原本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眸,这会儿不知怎么竟小了?一圈,且眼角下垂。
傅征想了?想,又提笔在她右颊点了?一颗黑痣。
连苏筠筠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感叹:“真丑。”
傅征哈哈一笑。
苏筠筠也跟着笑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一番化?妆下来,她之前那些担忧后怕竟减轻了?一些。这也是她自遇刺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快乐。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傅征。
他正低头将黛笔脂粉等物收到梳妆盒中。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脸。浓密的睫羽,挺直的鼻梁,略微有些薄的嘴唇以及坚毅的下巴。
她压下心头浮起?的异样情绪,心里只余下一句话:其实他和传言里的傅二公子,一点都不一样。
“有笔墨纸砚没?有?”傅征冷不丁问。
苏筠筠正自出神,闻言立刻回答:“有的,我这就去取。”
她闲了?也时常看书写字,笔墨纸砚房中都有。她当下取了?笔墨纸砚递给他。
“我写一封信。”傅征快速铺纸,磨墨,提笔,“你去收拾一些衣服。”
“嗯,好?的。”
“等等。”傅征想了?想,叫住她,“不用收拾太多,随便拿一套替换的就行,路上可以置办新?的。”
苏筠筠重重点头,只拿了?一套内衫并一身?外裙。
待她收拾好?东西,傅征已经写好?了?信,抬眸瞧她一眼:“走吧。”
他自她手中接过包裹,慢悠悠来到院子里,却不往门口去。
春风夏雨以及四喜等人为?了?二公子和少?夫人能培养感情,但凡这两?人单独相处,她们都会借故离开。
这会儿院子里也没?有旁人。
傅征站在院墙下,看一眼已经换过装的苏筠筠,问道:“你想不想试一下飞的感觉?”
“什?么?”苏筠筠一时没?反应过来。
午后阳光灿烂,她清楚地看到傅二公子勾起?了?唇角。她正自不解,肋下已多了?一只手。
竟是傅征揽住了?她,越过了?南平侯府不算矮的院墙。
苏筠筠只觉得双足离地,人瞬间腾飞至半空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这感觉,她两?只脚已经落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对于方?才的表现,傅征不甚满意。他如?今内力大不如?前,连轻功也远逊于以往。
他低头看向?苏筠筠,很遗憾,她此时脸颊微黑,眼睛也做了?修饰,只是一双眼睛仍熠熠生辉,充满了?兴奋。
他心内的懊恼略略散去一些,心想其实这样也不是很差,慢慢练,总能完全恢复的。
“好?厉害。”苏筠筠由衷称赞,“腾云驾雾也不过如?此吧?”
“这不算什?么。”傅征微微一笑,脱口而出,“跟我以前差得远了?……”
“以前?”苏筠筠诧异,以前的二公子也这么厉害么?
傅征自知失言,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他行至南平侯府门口,牵了?马,仍同回来时那样,两?人共乘一骑,出城而去。
而南平侯傅潜直到一个?时辰后,才知道两?人已经离去。
他带着人审问那几个?受了?重伤被卸了?下巴的黑衣蒙面人。可那些人既不能开口,又不会写字,什?么也审不出来。
南平侯见此心中越发烦躁,考虑的也就更多,一时想到苏筠筠,一时又想到远在江南的傅循。
他当即遣了?人去催二公子出发。
然而下人去了?一趟后,却匆匆忙忙捧着一封信回来见他:“侯爷,二公子好?像已经走了?,给您留了?这个?。”
“拿过来我看看。”
南平侯打开信后,低头细看。刚看清书信上的字,心头闪过一丝惊讶,征儿的字倒比以前有力道一些,但是论形神,又不如?以前。想来是这一段时日坚持习武的缘故。
不过这念头只是匆匆闪过,他更关注的是书信的内容。
还没?看完信,他就变了?脸色,恨恨地道:“征儿真是……”
下人不敢看信,也不知出了?何事,连忙请示:“要不要派人去追回来?应该还没?走多远。”
“不必了?,走了?一个?时辰,你们追也追不上了?。”南平侯摆手制止,又将儿子留下的信件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傅征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还不听他的劝阻带了?苏氏一起?。他甚至还在信中清楚地写了?自己的安排和主张。
他建议对外声称,南平侯府的少?夫人遇刺受伤,送到某地静养,并在附近埋伏好?人手。
“我不知道这个?主意么?”南平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征儿心善,不愿意妻子涉险,想将她转移走,保护起?来。可他大概不清楚,如?果已经被人盯上,那这江南一行,也不会有多轻松啊。
南平侯两?道浓黑的眉几乎要皱成一个?结了?。他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带人追去吧。”
他想,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苏氏的真实身?份。或许她的身?份一经查清,那今日被刺一事也就能真相大白了?。
“是。”下人领命而去。
南平侯将书信揣到袖袋里,大步去找夫人。
方?氏刚听说儿子儿媳回来一事,正要派人去问个?究竟,就又听说他们又走了?。
她不知细节,思忖着问:“是忘带了?东西?”
身?边丫鬟不知原委,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南平侯已然大步走了?进?来,挥手令在场丫鬟尽数退去。
“怎么了??侯爷,你知不知道征儿他们今日为?什?么去而复返啊?”
南平侯在她身?边坐下,端起?茶杯咕咕咚咚一口饮尽:“在城郊遇到刺客了?。”
“什?,什?么?”方?氏瞬间脸色煞白,“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啊?那怎么又去了?啊?有危险就不要去了?啊。”
南平侯知道妻子不经事,连忙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征儿功夫好?,有惊无险,而且也不是冲着他的,是冲着他媳妇的。”
听说没?出事,方?氏松了?一口气,待听说是冲着苏筠筠的,方?氏意外又不解:“怎么会?她一个?小姑娘家,谁要杀她?”她想到了?什?么,急急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骗我,怕说是要对付征儿的,怕我担心是不是,我跟你说……”
听她乱七八糟一通说,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南平侯皱了?眉,耐着性子:“我何时骗过你?”
“怎么没?有?当初生见微的时候……”方?氏脱口而出。
南平侯神情急变,略略提高了?声音:“夫人!”看到妻子脸色发白后,他又压低声音:“慎言。”
方?氏小声嘟囔了?一句,但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南平侯按了?按眉心:“关于苏氏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你说筠筠?”方?氏眨了?眨眼,“她名义?上是林家的二小姐,实际上是林成章续娶的夫人叶氏从陇原带过来的。哦,她也不是林夫人的女儿。据说林夫人早年守孝,嫁给人做了?续弦,筠筠是那人之前的女儿。林夫人虽然出身?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心肠倒也不算十分坏。改嫁时还把这个?小姑娘也给带上了?……”
这些她是早早就知道的,所以对苏筠筠自然而然地心生怜惜。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南平侯眉心褶皱不减:“你觉得她在林家那些年,会不会跟别人有牵扯?”
“什?么牵扯?”方?氏初时不解,后来细细思忖了?一下,两?条眉毛竖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她一个?小姑娘,现在还没?及笄呢,你怀疑她跟外男不清楚?有你这么当公爹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平侯知道妻子是误会了?,他有点哭笑不得,“我是说她跟宫里那位,会不会有关系?”
“宫里?哪个??”方?氏微愣,“她多年来一直寄人篱下,过得惨兮兮的,正经的社交场合都从没?出席过,只怕皇宫大门朝南还是朝北都不知道,能跟宫里有什?么牵扯?”
南平侯按了?按眉心,他这个?夫人大约是平时生活简单恣意,以至于性子格外单纯。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找她来打听这些,是否正确。
如?果不是她平日与苏氏来往多,对苏氏颇多了?解,他真不该问她的。
南平侯咬一咬牙,问道:“你与她经常相处,难道从来都没?想过她有几分像一个?人么?”
“像谁?”方?氏有些迷惘,隐约想起?来这话好?像不是他第?一次说。他昨天也说了?类似的话。
但她把林家的亲戚女眷想了?一个?遍,也没?觉得筠筠像谁啊。
“宫里的贵人,你也曾见过的。”
“宫里?贵人?”有了?明确的范围后,方?氏果然认真思索起?来。
忽然,她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她瞳仁微缩,眸中闪过异色:“你是说谢……”
她自己还未说完,就伸手掩住了?唇,将声音吞下。
南平侯缓缓点头:“看来你也觉得像了?。”
“是很像。”方?氏捂着胸口,脸上犹带着迷惘震惊之色,“她刚进?门时年纪小,看着还一团孩气。这几个?月时常在我身?边,我天天见她,也看得熟了?,没?留意到。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像的。”
她想了?想,又格外不解:“可是人有相似也很正常啊。筠筠是陇原来的,跟那位八竿子打不着。”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南平侯叹了?一口气。
方?氏继续道:“你说筠筠今日被刺,是因为?她的脸?”
“怎么可能?”南平侯轻嗤一声,“不过,这背后的事情,真的得好?好?查查了?。”
他起?身?欲走,却被妻子拉住了?衣袖。
方?氏望着他,面带急切之色:“那查出来之前,就先让他们都待在家里啊。家里不还安全一些吗?怎么又让征儿去江南了??”
“你不懂。”南平侯不想与妻子细说,“宫里形势不太好?。皇上近来似有立储之意,还是早接回来好?……”
“皇上还有儿子,哪里轮得到孙子?”方?氏有些不快,“再说,他立储不立储,跟征儿有什?么关系?何必让他去涉险?”
“妇人之见。”南平侯皱眉丢下一句,“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也切莫对旁人提起?。”
南平侯夫妇成婚以来,夫妻和睦。南平侯对夫人方?氏也格外尊重。多年来一句重话也不曾说得,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忙放柔了?声音:“你别多想,也别为?征儿担心。他本事好?,没?事的。”
方?氏“嗯”了?一声应下,可又怎能完全放心?
她几十年来生活的安安稳稳,可这些天下毒刺杀全都听说了?,还都发生在她身?边人的身?上。
一想到儿子远去江南,她就不由地为?之担心。
此时此刻,傅征和苏筠筠正共乘一骑出城。
在城里人多的地方?,傅征也不好?骑得过快。和回来时一样,苏筠筠仍坐在他身?前,远远看去,似是被他虚虚揽着。
因为?速度不算特别快,所以傅征能看到她后颈肌肤如?玉,与涂了?黑粉的脸颊对比明显。
她的头发全被收进?了?帽子里,所以这次没?有长发飘在他脸上。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仍觉得脸上有些痒。
他想,下一次做戏做全套,可以把她后颈也涂黑。只是不知道后颈的肌肤是否也如?脸颊一般光滑细腻?
这念头刚一生出,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他心头暗道惭愧。怎么能这么想呢?
很快到了?城门口,傅征勒紧缰绳,停下马,给守城的士兵看了?路引后,又飞速翻身?上马。
出城以后,他就放开了?速度。然而苏筠筠在他怀里,他不免有些心不在焉,想东想西,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方?才守城的士兵奇怪的眼神以及暧昧的笑。
他当时不解,这会儿低头看了?一眼扮成小厮的苏筠筠,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或许他不应该把她装扮成男子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