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傅永:“那你还在这等着做什么?”
怎么不去给他送信。
圆清挠挠头:“朱祁让贫僧等在这里,说公子一定会来。”
傅永:“……”
早报信给他的话,他还来做什么。
朱祁也是个棒槌。
“走吧,去南京。”傅永点着额头想了会儿,道。
***
南京府,府衙。
知府张冬禄年过五旬,黄面微须,颊上纹路深刻,消瘦而精悍,头发花白,目光却如鹰犬一般,得知来人是翰林院修撰兼津王杜北宸的侍读后,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听闻傅大人年不过二十就一举登科,年少成名,下官很是佩服,今日一见大人风度姿容,更是折服,荣幸荣幸。”
他比傅永的官阶还要高,却如此去捧一个初入仕途之人,显得有些诚意不大,叫人听了起腻。
傅永也不驳他面子,能在地方当一品大员的,手段样样出众,嘴皮子上更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礼了一礼道:“哪里哪里,不过浪得虚名,和知府大人比,下官还是不如。”
傅永走的极快,往前几步就要回过神来等一等张冬禄,一众衙役看傻了眼,为什么一个人在走得如此快速时,还能够保持优雅的姿态,竟像是吟着诗词闲庭漫步一般,比他们大人总是慢吞吞的,养眼多了。
到了府衙后院,有人引着他去见杜世麟,傅永一想何宏的事胸中就憋着一团火气,又不能发泄出来,只好道:“臣办事不力,多日未能找到岑大人下落,还请殿下治罪。”
杜世麟赶紧起身扶住人:“哎,长瑜说的哪里话,要不是你怀疑到瓜洲县令何宏头上,张知府哪能这么快就顺藤摸瓜,把绑走岑大人的歹人一窝端了呢。”
傅永:“岑大人找到了吗?”
杜世麟叹了口气,惋惜道:“瓜洲县县令何宏勾结仪征县匪徒刘晓一伙,企图毁灭岑大人手中关于何宏贪污朝廷每年转运银子的证据,岑大人性子烈,在匪徒手中绝食而死,尽节于朝廷。唉。”
傅永一惊:“岑大人死了?”
他记得当夜展鹏去试探他们的时候说岑和正是被水鬼拖到河中活活淹死的,根本没提匪徒的事,而杜世麟却说,岑和正死于匪徒手中,两种说法一比,傅永觉得没那么简单。
单说何宏为何要指使人在仪征县内作案呢,难道就是为了不把火引到自己头上吗?
有这种可能,但不是唯一理由。
“臣听说岑大人到了两江后明察暗访,对照两江转运的上报数目算出一张历年的亏空和瞒报的钱数,涉及两江知府、县令五十多人,正打算回京后呈报给朝廷,”傅永干脆把在瓜洲县打听的全说出来:“殿下想,难道他这次出事真的是何宏一人所为吗?”
杜世麟摇摇头:“本王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长瑜想,岑大人乍然来到地方,两眼一抹黑,怎么能靠着几分上奏表就看出谁贪污,谁没有贪污呢,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本王只相信查到的,看到的,如果有人想激化两江与朝廷的矛盾,本王绝不给他们钻这个空子。”
傅永没说话,从京城南下的时候熙元帝说过,这次不过借着查案来淌一淌两江的水是深是浅,并没有要他们鱼死网破,甚至连波浪都不让他们掀起。
如果岑和正真是因为手里的一份名单丧了命,那么就是他不懂事了,连熙元帝都不想动的地方,你偏要翻出浪来,不埋你埋谁。
“沐王殿下,”傅永斟酌了片刻道:“那这件事到此,是否可以具折上报圣上了?”
杜世麟点点头:“本王命张大人派人送岑大人的灵柩回乡,等此事办妥,便可上奏了。”
“王爷想的周全。”傅永道:“这件事情一办完,王爷和臣也可早日回京复命。”
杜世麟欲言又止:“是啊,听说下月北宸娶妃,本王断然不能缺席,都说皇家无手足之情,本王一想起就痛心疾首,常羡慕平凡人家的亲情,唉,本王多希望北宸能对本王多些亲近和依赖。”
傅永皱眉,心想,不是说杜北宸只是娶虞国公府的史氏为侧妃吗,因何突然又变成了娶妃,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那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杜世麟道:“是啊,不过长瑜,等津王皇弟娶了王妃,你在他府中住着不便,不如,本王把长瑜从前所租住的宅子买了下来,想来长瑜住的习惯,不如再搬回去吧。离京时已动工翻修,长瑜回京后再搬回去,也有个说法,只说是在津王府中暂住,别人也起不了闲话。”
傅永笑道:“王爷破费,臣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臣做不了主,等回京后再议吧。”
一时要杀他,一时又赐他宅邸,傅永心道:沐王殿下,您玩弄人于股掌的习惯可真是一点儿都没改呢。
可惜,他已经不是上辈子的那个傅永了。
“长瑜,”杜世麟缓缓放下手中茶盏:“且不过以后的事了,本王派人送你去驿馆休息,两日后你我便启程回京吧。”
屠越门已经被黑白司盯上,他心急如焚,断然不能再在江南滞留了。
岑和正的事他何尝看不出张冬禄有猫腻,只是眼下,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就连这些阳奉阴违的官员,他都不能得罪,还要装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来,尽力拉拢他们。
他最要紧的是争夺储君之位。
“是,”傅永淡淡道:“那臣先下去了。”
杜世麟打的什么算盘,他倒能猜透一二,心中生出不屑来,难免要和杜北宸比较上几分,这么一想,顿时又觉得杜小王爷没那么讨嫌了,甚至还有些想他。
傅永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打住,抽身出来。
进了驿馆,他想着岑和正的事,无心休息,取出案上的毛笔来,润了润,在纸上写了涂,涂了又写,消磨半日功夫,向外头一望,天都黑了。
淡然外表下分明如烈焰般的志向,虽九死犹未有悔,他扔下笔自嘲道:重来一回还瞻前顾后,傅永啊傅永,你可真没出息。
他记得上辈子杜世麟登基时,君臣二人盘点熙元帝留下来的江山,国库几乎是空的,入不敷出,两江官场贪污成风,卖官鬻爵是家常饭,附在骨头上的脓疮全被一层太平盛世的外衣所覆盖,底下却是个烂摊子。
他请命前往收拾两江官场,百官在大殿上跪了一天都没动摇他志向,那是何等的酣畅淋漓。
还有,当年杜北宸夜里翻墙进到他的书房时,他抬手把人摁在桌子上,扯落腰带,放话再有一次就睡人,那是何等不羁。
……
想到这儿,傅永兀自大笑一声,去他妈的,这辈子他要放开了心地活着,岑和正的事他要死磕到底,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还有,如果下一次杜北宸再在他面前说那些腻歪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人。
跟杜小王爷断袖,他吃不了亏,那小混账一看就是涉那事不深,喜欢玩刺激的,行,他陪着,把上辈子没来得及做的事全都做了。
死过一回的人,还怕什么。
这么一想开,傅永晚间多吃了半碗饭,沐浴后看了会儿书,很快来了睡意。
就在他要踏实睡过去时,忽然间,剑刃的寒光如昙花一现,直奔床榻。
凭借早年练就的敏捷耳力,傅永向内一侧身,轻巧躲过利刃攻击,一抬手腕袭向招式并不怎么熟练的刺客。
借着月光,他见刺客身形纤细矮小,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小刺客闷哼一声,退后三步,复又上前,举剑再刺来。待剑到床上时,里面已经没了人影。
小刺客惶惶回头,方发现傅永不知何时到了背后,急急抽手回刺,却见剑尖被人掣住,动也动不了了。
“阁下是什么人,既然是来杀在下的,那总要让再下明白恩仇才好。”傅永淡然说道。
他没有握剑的手随意的抬起,房中的油灯忽然被点亮,灯光下,闯进来的小刺客一脸稚气,又惊慌又愤怒,双眸通红地瞪着傅永:“你杀了我吧。”
傅永怕他的剑伤到自己,蓄积劲力,剑尖轻振,小刺客手一松立时脱剑而去,重重摔在地上,许久爬不起来。
屋外风停,月光渐浓,和着凉风从窗口袭入,带来一丝拂面的清爽,傅永见他尚且年幼,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要行刺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
稍晚还有一章,不用等了,明天一早再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