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火慢炖》上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也不会有悲痛来袭。”
------《人间失格》
颜如玉:我一直坚持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可是夏毓,我和谁都没说过,待在帝都的这几年,我很想回到你身边,疯了一般地想。
夏毓:我放你走,可从来没选择放手,我要把所有的道路试遍,除非你直截了当地说“夏毓,你不可以,我们不可能”,但是你一直没说,我便懂了。
……
******
卧室的空调制冷出了问题,冷气半夜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落地窗正对着早晨的太阳光,强烈的光线透过半拉开的窗帘透了进来,热度也渗入了进来。
高楼层的房子里,透明的玻璃和地面都被灼烧的滚烫,卧室的空气粘腻,闷热。
颜如玉蜷缩在白色的大床上,侧卧着曲腿抱着自己,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薄毯被她踢到了床脚,她翻了个身,不安地拧着眉头,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
大概是这闷热的温度像极了那年夏天,她又梦到了从前,梦到了那个爱逗弄她却又一直照顾她哄她开心的阳光大男孩。
那段时间是她这些年来最充足也最快乐的日子。
十七岁的七夕,深夜时分老巷口高大的许愿树下亮着黄绿色的灯,夏毓把她强拉到树下,向她告白。
她第一反应是拒绝,可他却好似看到了她眼的挣扎与纠结,占着身高的先天优势,他直接握着她的肩膀,俯身低头吻了下来。
她被他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下意识的挣扎,费力地推开他,扬起手就给了他一把掌而后跑走了。
他拔腿追了上来,步子迈得很大。
她在前面捂着嘴跑,跑着跑着,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唇,和她的一样,是软的。
零碎的星星挂在天上,牛郎星与织女星中间飞过一群鸟,路边的灌木丛里,一闪一闪的萤火虫炫耀着,散发着求偶的光芒。
昏黄的路灯把颜如玉的影缩短又拉长,她的心脏狂跳着,越跑越快,怕被追上,更怕被她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
一对一对的路人来来往往,明明都在侧头聊着头,可颜如玉就觉得他们是在看自己,向来厚脸皮的她,风风火火的她悄悄红了脸,借着浓重的黑夜遮挡住了。
十七八岁是最好的年纪,那个时候的少年少女青春懵懂的爱情,是单纯的,青涩的,也是别扭的。
……
颜如玉脑子昏昏沉沉的,梦里的画面突然又跳到高三毕业聚餐那天。
聚餐时,她和扣扣都喝了很多酒,半途两人一起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就看到扣扣一个人蹲在走廊的角落,把头埋在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
她远远的看着,心疼到红了眼眶,但却就是不敢过去。
除了顾止戈之外,没人比她更懂扣扣,而现在,她比顾止戈更懂扣扣的痛苦和难过。
她靠着墙默默看了很久,直到蹲在地上的人把嗓子都哭到嘶哑,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才走过去,蹲下,轻轻地抱住了扣扣的肩膀。
酒精在空气中发酵着,酒味儿浓烈到刺鼻,扣扣抬头满脸泪痕地看了她一眼,眼睛红肿,然后死死抱住她,手臂一点点一点点的收紧。
“我要戈戈。”
“颜颜,我好想戈戈。”
“好想好想,颜颜,我好难过……每天每天都好难过……”
……
颜如玉抱着扣扣,心里准备了很多安慰的话,最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从小和扣扣一起长大,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温暖干净的小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她的心也跟着难受,一下一下的揪着疼,喉头哽咽。
可在那一瞬间,除了心疼,还有漫无边际的恐慌,铺天盖地的、密不透风的朝她压了下来。
这就是她懂事后一直向往憧憬的爱情,原来会让人那么痛苦。
那么多朝夕不离的陪伴,渐渐融入彼此的生命,有太多戒不掉的习惯,而一旦陪伴不在,习惯强行被剥离,那种抽出血肉的疼痛是不能想象的。
她曾经一直以为最难熬的,是一个人孤独的度过漫长的岁月,而如今,看着如此痛苦的扣扣,她才意识到,最难熬的,是一路陪伴最后却不能善了。
她不敢惊动老人,于是只好打电话告诉两位爷爷说扣扣今天留在市里在她家睡,然后再打电话告诉奶奶今天和同学呆在一起不回家了。
至于她的爸妈……
她笑了一下,没必要的,他们根本不关心她的事,他们眼里就只有公司。
两个喝了酒的女生住在外面并不安全,颜如玉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最后拨通了夏毓的电话。
他像是一直在等她的电话,电话才刚响一身,他就接了。
“喂,颜颜,你们在哪里?”
“看好扣扣,那么别乱走,我来接你们。”
……
那天宿迁的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又黑又重,他们去酒店开了房,相邻的两间大床房,本来是她和扣扣一间,夏毓一个人一间。
后来变成了扣扣一个人一间,她和夏毓一间。
开始时,她是主动的一方,夏毓是忍不住的一方,后来对象就变了,可尽管她心里再怎么慌,再怎么怕却也没想过退缩。
凭着一股劲儿彻底放肆,疯狂到不顾一切,但无论夏毓怎么心疼怎么温柔怎么哄,女生的第一次总是会很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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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床上的人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薄汗,颜如玉捂着肚子腰越来越弯,脸色苍白,单薄的背佝偻着,像白瓷盘里摆好的虾。
颜如玉是被痛醒的,睁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床单。
身体的痛感太过真实,和那天晚上在酒店房间的场景太像,恍恍惚惚间,她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可明显,诺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梦里那个附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安抚她的大男孩并不在。
她高中毕业已经五年了,读完了大学,现在正在经历社会的毒打。
颜如玉抹去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捂着小腹在床上坐了起来,它低头看了床单一眼,然后起身拿了一片姨妈巾进了厕所。
昨晚陪投资商喝了太多,酒味儿到现在还没散去,颜如玉洗了个澡整理好自己后泡了杯红糖回卧室,换了床单,她又躺回了床上。
新换的床单也是白色的,这是她的习惯,从离开他的那天晚上开始养成的习惯。
和酒店里一样纯白色的床上四件套无端会让她有安全感。
也许是这几年一直一个人,饮食和作息不规律,反正没了夏毓在身边,她往死里折腾自己的身体也没人管得了,这些年来,她痛经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小腹一阵一阵地疼,没一会儿,刚刚洗完澡的她又出了一身的汗,在床上痛苦地翻来覆去。
装着红糖水的杯子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颜如玉侧头看着发呆,却一口都没喝。
人在不舒服的时候就会变得很脆弱,那些温暖的回忆就会打开一直被她强行关上的闸门。
她又想起了那个大男孩了。
高中三年,每个月的特殊时候,他都会假装路过市一中,给她和扣扣带两杯奶茶,扣扣的是冰的,她的是温的。
一打开灰白色的盖子,热气就会从杯口冒出来。
……
床边的白瓷杯杯口的热气一直在往上冒,让她总是忍不住想不该想的人,看得她心里一阵烦躁,于是颜如玉再次从床上爬了起来,把杯子端了出去。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沙发上有一颗深蓝色的男士袖扣,她走过去拿了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哪来的。
大三之后她为了有一个安静的地方画漫画,便搬出了宿舍,这两年她一直独居,她朋友也不多,最常来的就只有扣扣,她从来也没有带过男生朋友回过家,更不可能在家里留男人的东西。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上陌生的袖口看了很久,然后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
可是见鬼的是,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个男人,还有和他有关的模模糊糊的片段。
她想她真的是疯了。
她头疼地往后一靠,懒懒散散地躺进了沙发里。
昨晚她喝到断片,后来发生的事她都不记得了,但是她清楚记得她打了电话叫扣扣来接她,最后的印象,是扣扣略带担忧的眼神。
而那个男人,没有意外的话,他一直呆在宿迁,离帝都有很远很远……
“兹兹~”
突然,被遗落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主动了两下,颜如玉拿过打开一看,是投资商拒绝她的信息。
看来她昨天的酒又白喝了。
她爸妈为了逼她会宿迁真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竟然把手都伸向了帝都这边,但是她性子倔,就是不肯服输。
可是三番四次的失败,还有网上毫无根据的谩骂让她有点心灰意冷,无助和挫败突然涌上了心头,她缩起脚,抱着自己突然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是不是做错了?
高中毕业聚会那天晚上夏毓来接她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说她以后就是他的小学妹了,还问她是不是可以做他女朋友。
她没有回答,只是借着酒精壮胆,拉着他放肆了一晚。
他们偷吃了禁果,可是她谁也没告诉,就连跟和她情同姐妹、形影不离的扣扣,她都没提过一个字。
之后,她食言了。
她背着夏毓偷偷改了志愿,和扣扣一起来了帝都。
她总是开玩笑说怕顾止戈不在,扣扣姑娘性格软,一个人在帝都会被人欺负,所以也报了帝都的学校。
可其实更多的,她是被那天晚上痛哭的扣扣给吓到了,她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
她是个自私的人,向来讲究利益的对等,她曾经羡慕过扣扣,可看扣扣难过成那样,她觉得挺不值当的。
仔细算了算,她觉得夏毓也不值得她为他那样。
她想象不出自己会为了夏毓难过哭成这样。
更何况,她还听到了她爸妈说,让她留在宿迁S大读大学,学商,然后回自家的公司,可她并不想这样,她有自己想走的路和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
离开宿迁来帝都的那一天,扣扣问过她会不会后悔,她很坚定地说她不会,可这几年,每次夜深人静,只身一人的时候,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想夏毓。
但是她甚至不敢细想,她像个鸵鸟一样一直在逃避。
第一次的那个晚上有多痛,想他的时候就有多痛。
可思念早已浸进了骨子里,她后悔了无数次,可却不敢回到他的身边。
因为她是个骗子,她自责,她离开的利落,却一点也没有想过夏毓会不会难过。
这几年,她不是没有回过宿迁,只是每每走在和夏毓曾经走过的路上时,她就忍不住想逃,可是脚却像是长了钉子,越是难受,她就越是要站在那处折磨自己。
直到有一天,她走在熟悉的街上,远远的看见夏毓端了杯奶茶,笑着递到了另一个长发女生的手里。
她盯着他脸上的笑愣愣地看了很久,脚上的钉子终于消失了,她转身跑了。
他却没有再像那年七夕一样追上来……
想到着儿,颜如玉更难过了,死死的捏着手中的袖扣,占着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放肆地放声大哭起来,越哭越大声。
都是假的,她一点也不坚强,一点也不勇敢……
窗外的楼下,一辆骚蓝色的小车停了一整晚,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扯开领带慵懒地靠在车门上,捏着外套上单独的一枚袖扣,仰着头看着高楼上的某个窗户,黑沉沉的眸子里有一抹亮得耀眼的光。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嘴角浅浅往上勾了勾,笑了。
他皮肤很白,剑眉星目,鼻梁笔挺,嘴唇薄而性感,一笑便露了些许风流,又像永宁的夏日晴空,是干净的,也是温柔的。
太阳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烈,光线越来越刺眼,刺得人视线都模糊了,他微眯了眯眼,发现还是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