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省》
保安看了薇薇安的护照和旅游签证,再根据方怀善的言辞结合刚刚另一个人说的判断,最后把那个猥琐男押下,让薇薇安和方怀善走了。
毕竟一边是看起来一副清风明月像是下一秒就要驾鹤而去的男人和第一次来宿迁旅游的英国小娘,一边是穿得乱七八糟,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过前科的小流氓,谁都知道该相信哪一边。
从监控室出来的路上,薇薇安一直抱着方怀善的手臂不肯抬头,方怀善很是无奈,可是看她刚刚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又不忍心推开她。
直到出了监控室,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方怀善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姿势很不雅观,就在他张嘴想说话安慰她,想让她先放手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臂,仰起小脑袋看他。
方怀善低头,刚刚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对上她弯弯的狐狸眼,他目光一凝,手臂垂下,指尖轻轻颤了颤。
哪有什么眼泪,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连长长的睫毛都根根分明。
她刚刚不止在假装自己不会中文,也在假装哭。
而他,却是真真正正的信了,他是真真正正的在担心她,关心她,想安慰她,可现在看来,她根本不需要。
心中莫名有点生气,又有点好笑,方怀善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当初的惊鸿一瞥,到如今三番四次的施以援手,他们依旧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罢了,但他一直波澜不惊的心却总是被她惊动着。
奶奶从小就教他,刺绣是一项难度极大的技艺。
顺、齐、平、匀、洁,是刺绣的五大基本要求,曲线要圆顺,针迹要整齐,丝缕要平服,针距要均匀,绣面要光洁。
这些听起来简单,可想要在短短几个朝夕就做好却很难,很多人就算是花很长时间去练习也不一定能做好。
方氏绣法最基础的是稳,这个稳不仅指手,更是指心。
刺绣就像写毛笔字,静不静,稳不稳一下子就能从作品中看出来,因而方家的子孙不止要学习刺绣,国画、书法、围棋、太极、古筝、茶道……这些都要学,不说样样精通,可至少要有两三样能拿得出手。
他浸染在国画和围棋中修身养性多年,早已练就了以一颗平常心看世界的心性,他习惯了对人温和,也习惯了与人保持礼貌的距离。
而这个率性的小姑娘却打破了他与人交流的距离,扰乱他的心。
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薇薇安不懂方怀善的困惑,她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能在宿迁再次遇见他,她有点小开心。
而且他又帮了她一次……
对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虽然说不上熟悉,可他一直给她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禁忌的感觉。
她想感谢他,可是想起上次他的抗拒又犹豫了,但是最后,她还是拽着他的衣袖,掂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亲贴了一下。
这次不是用脸,而是用唇。
他不是说他们不熟吗?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熟!
他斯文温润,让人不由自主的就想亲近,他也不拒绝别人的靠近,可一旦接近了又会发现他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他依旧笑得温和,却让人下意识的不敢过于靠近。
可他越是禁忌,薇薇安就越是想触碰;他越是克制,她就越是想撕裂那层屏障。
她想看看藏在那层屏障之后的他,是不是也会有疯狂的样子。
就像刚刚,在衣袖的遮挡之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斯斯文文的他捏青了那人的手腕。
正出神的方怀善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亲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刚刚还没平静下来的心又再度掀起了波澜,他的表情难得有一瞬间的僵硬,脸上被她软软的唇碰到地方很烫,连藏在头发下的耳根也烫了起来。
这姑娘真的该被好好说说,可是想想那天他气呼呼的样子,他又把教训的话咽下去了。
“谢谢你刚刚帮了我。”
她的声音清脆,每个中文字的发音都极其标准。
“我英文名叫薇薇安,中文名叫安薇薇,你可以叫我薇薇。”
方怀善抵唇轻咳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他知道她的名字,他想他大概是怕这个跳脱的过分的姑娘继续追问吧。
到时候又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会做出什么轻……不合礼仪的动作了。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他正了正神色,提醒道,“你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小姑娘还是要小心一点。”
这话没什么毛病,可薇薇安还是很不喜欢他像长辈一样说教的口吻,和那张过于古板严肃的脸。
她十岁那年失去了父母,这七年来她和顾止戈相依为命,可顾止戈过于冷硬,虽然照顾她,可也从来不会对她温柔软语。
而她所有亲戚也从来不会对她说这些关心的话,这种字句和语气对她来说很陌生,陌生的让她无端觉得难受。
她虽率性活泼,可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她渴望被关心被爱,可当这些期盼了多年的话从一个只有三面之缘的男人口中说出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抗拒。
她很小的时候也曾奢望过,十一岁那年她在学校受了委屈任性的离家出走,可她的那些亲戚眼里只有利益,从来不在乎她的安全。
被顾止戈找回来后,她看到的是那群人失望的脸,好似她根本就不该回来。
她被顾止戈关在房间里闭门思过好几天,那群人还在她面前说顾止戈对她是多么多么的过分,试图挑拨她和顾止戈的关系。
从那之后,她就不再把那群人当家人了,她只认顾止戈是她哥哥,也习惯了顾止戈冷硬的关心和照顾,学会了一个人开心。
想到那些糟心事,她的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鼓了鼓腮帮子,低头踢着脚尖别扭道,“他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去,我又不怕他!”
方怀善拧眉,声音也硬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