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玉明轩的人亲眼所见周卿玉如此失态。从来都不为外物所动的公子,怒起竟然如此惊天动地。大晚上,蒹葭院和松和院两院早已歇下都被惊动了。温氏亲自赶过来,张嬷嬷等人趴跪在地仿佛被魇住似的,动也不敢动。
少傅端坐在玫瑰椅上,鬓发微乱,脸色极其难看。一只手耷拉着椅子扶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无力地舒展,鲜红的血正顺着手指骨节一滴滴地往下滴。方才失态之下用力捏碎了杯盏,瓷片碎粒嵌进手心,凌风正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伤口。
温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不打招呼送走他的屋里人理亏在前,正轻言软语地给他解释送走夏淳的缘由:“苏家姑娘马上就要入府了,我周家也该摆出态度来。”
少傅鸦羽似的眼睫低垂,在眼睑下晕出两团青黑,他此时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冰雕。平日里如玉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少傅抿着唇,整个人仿佛一把冷峭的利剑在彰显被人冒犯的锋利与戾气:“若只是为讨好苏家姑娘,这门亲不要也罢。”
“玉哥儿!”温氏当即厉喝,“你非得为一个玩意儿闹到这种地步?!”
“两家在定亲之时,早已言明情况。”少傅沉静的双眸因为愤怒揉碎了刀光,亮且森冷,“儿子房中有人苏家早就知晓的。定亲之时不提,临近成亲却胆敢伸手进儿子屋内,处置儿子的女人,简直狂妄!”
温氏气急。这哪里是苏家人提的,是她盼着儿子儿媳婚后和睦与老夫人商议后做的主张:“苏家并非那等出尔反尔的人家,你自小聪慧,非得在这事儿上看不清?”
“夏淳是我的女人!”
“那你待如何?”温氏虽温婉,在这件事儿上却由不得周卿玉任性,“娘送也送走了,难不成自打嘴巴接回来?!”
周卿玉的脸瞬间就铁青了。
……
闹到最后,母子俩不欢而散。温氏负气离开,周卿玉看着一地狼藉沉默。
半晌后,他起身去了夏淳的屋子。
屋里小半月没住人,里头是丁点儿人气也没有了的。少傅自然知晓温氏这番动作的用意,不过是怕他深陷其中坏了夫妻情分。只是他骤然听闻夏淳被送走心中实在愤怒,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自认自己并非宠妾灭妻之人,母亲何必做得那般决绝?
心里涌动着古怪的情绪,似愤怒又似难过,少傅颇有几分不知所措。这等情绪他从未尝过,此时只觉得心口好似梗着一块,无论如何都顺不了气。
少傅在冷清的屋里坐了小半刻钟,敲了敲桌面,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来。
“去庄子上瞧瞧,”少傅冷冽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初春化冰的河水,“夏淳如今是什么状况,明日我要知晓。”
黑衣人无声地应诺,消失在黑暗之中。
六月初已经临近夏日,夜里又闷又热,似乎将要下雨,耳边充斥着聒噪的虫鸣。明月高挂空中,皎洁的月色如流水铺洒下来,为屋内屋外披上一层白纱。少傅心口实在郁郁,连日来的劳神原本该困乏,此时却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于是起身去窗边坐下。这时候天边黑云攒动,忽地一阵凉风,夹杂了土腥气吹进屋内。少傅只着了单衣,眉头紧皱地靠着窗棱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啦的雨水降下来。闷热消除,雨水打湿了少傅的衣摆,他不为所动。双目盯着远边一处黑影,再抬眼看向窗外时天边晨色熹微,一晃儿已经是次日。
吹了一夜风,淋了一夜雨,少傅难得憔悴。
此时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儿靠坐在书房窗边的软榻上假寐,垂落的手正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绑着彩带的玉葫芦。仔细瞧,与夏淳那个的玉葫芦是一对儿。骨节修长的手还绑着绷带,少傅抿着唇,脸色青白,眉眼之中的冰雪之色至今未消。凌风凌云等贴身伺候的知他心中不愉,都自觉地紧着皮,生怕一不小心再触他霉头。
临近午时,派出去的人方回府禀告。
被送出府的夏姑娘并不在庄子上,出府当日,夏淳的马车在京郊遭遇盗匪,半个月之前早已不知所踪。话音刚落,少傅手中的玉葫芦的彩带应声而断。
他呼吸一滞,倏地睁开了眼,站起身。冷冽的视线如利剑刺着地下跪着之人,他此时的嗓音仿佛三九天的寒冰:“混账东西!都是怎么做事的,夏淳失踪为何现在才报!!”
暗卫顿时伏拜下去,他们也无辜着,夏淳在府上虽得公子宠爱,但论其身份确实不过一个通房丫鬟。公子再是看重,一旦打发出府了,谁也无法擅离职位紧跟而去。可这话他们不会辩解,少傅如今正在气头上,他们自然是低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