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了,有佣人听见声音,却不敢吭声。闶阆别墅于这夜晚中更甚空寂。宣文汀长期睡不好,也许是恶人梦中有恶鬼磨他,每晚都要安眠药助眠,更怕的是半夜会被人谋杀,但身边人是阿粒,他放心,更放心的是身边的保镖——
保镖站在客厅,迟迟没上楼,在佣人的注视下又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保镖保护的只是宣文汀,不是宣雪。
谁敢上去?只怕迎面遭来什么。一杯热开水都算轻些了,前阵子的老佣人不知点搞惹到小姐,被泼了一脸的热开水,当场叫看见的佣人头皮发麻,脚心发冷。
宣雪眼前一阵晕眩,茫茫然地喘着气,瞳孔剧烈收缩着,一个晃神,她满眼不敢相信,看着眼前突然发了狠的男人,错觉眼前是忽生了鬼魅,要拉她入地狱。
月色黯淡,显出的削瘦的青灰一隅不知是不是要可怜这位荧幕上的清纯女郎?
男人瞳仁里掀起暗涌,手掌一沉,她被迫更往后仰着,漂亮的脸蛋擦过窗上插着的玻璃碎片。她眼前鬼魅哪有表情?没表情要如何看透他?他神色淡漠,仿佛是在处理意见极其微不足道的事物,维持着恶鬼陆钦南擅长的波澜不惊。
他是恶鬼,她是什么?她纵然是曾践踏过他的人,可也是要爱他的人啊……
“陆钦南……”宣雪抓住男人的手腕,漂亮的指甲都要陷入他的皮肤里。
今夜,月色是代替神怜悯世人。怜悯这位清纯女郎。
丧龙闻声循着声源跑到窗户下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快要将女人从窗户推下去,浑身发憷,却做不出任何要劝阻男人的事情。这些年,宣大小姐任性恶劣不讲,几位叔伯但凡要为难祖宗是,是宣大小姐护着祖宗。举着爱的旗帜,要为所欲为,暴躁是践踏尊严,温柔是捧起尊严,厌恶一手捏碎,喜爱一手轻抚。什么是爱?
爱,是死亡。
如今现状,谁都动不得。
运筹帷幄,却不能全部掌握。
傅时津仰起脸,迎上月光,仿佛是接受了洗礼。他颤抖的闭了闭眼睛,瞳仁里的暗涌消散了,他笑得温柔,一手揩掉宣雪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慢地让她远离窗上危险的碎玻璃。下一秒,他迎面承上宣雪厌意十足的巴掌,清脆的响声击碎了男人心里方才的失控,理智终于回来了。
他垂眸,停滞了几秒,手一垂,任由玻璃扎入掌心、划伤手指——对自己无能的惩罚与失控的发泄。
宣雪要质问发火时,听到男人的道歉声,冷着脸,看到他手上的血,揉着发疼的下颚,问他突然发什么疯?想到了什么,她轻声冷笑:“点?你太太受伤,难唔成你伤心发嬲,要拿我发泄?”(点:怎么;发嬲:气愤)
沉默中,傅时津突然用流着血的手捉住她的手腕,双眸如一潭深井,声音沉了下去,也多了几分请求意味,“阿雪,当我请求你,不要再找麻烦,你知不知她在我身边出事,我要承担多大责任与风险?”
“难道非要有她的存在,你所谓的局才可以进行下去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重力,“她于我而言,是人质!”
宣雪眼珠一转,笑了,“点算?我不太信你的话,从我听到你们做i讲的话,你的可信度在我这儿一分没有。”
傅时津抬眸,沉默地望着她,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倚墙而立,由得手上的血一点一点地滴在地板上。月光普照,他仿佛是最忠诚的信徒,以血为证。他看着宣雪,轻轻笑,“男人在床上的话,她信就算了,你也跟着信?”
漂亮脸蛋上的笑容缓缓收起,“那你跟我讲的话呢?”
“你信就是真,你不信……”男人低眸笑笑,抬手按了按额头,半分疲惫半分寡淡,“阿雪,你要试探我底线是吗?”
“你还有底线吗?你连你哥哥的女人都可以搞,你陆钦南没有底线,纵然有,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男人衣冠楚楚、凛然矜贵的模样映入她眼底,与过去阴鸷狠戾的陆钦南重叠在一起,此刻,他到底是傅时津还是陆钦南?摆脱过去烂仔的底,一跃成为人人都赞扬的正义阿Sir,完美至极。半年时间,他如何做到像另一个男人?又如何甘心只做另一个男人而放弃真实的自己?
宣雪靠近他,抬手去摸向她已熟悉好久的眉眼,摸着摸着,是另一种感受,十分疑惑,十分不满,却觉得更有意思,像是接受了一个挑战,要征服他才是胜者。
“阿南,在我面前,你点不做你自己啊?都已经回到这里,你还要做你哥哥?你不觉累?仲系……”宣雪弯唇一笑,贴近他的胸膛,在安静的夜幕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仲系讲,坐在你哥哥的位置上,你坐上瘾了?”(仲系:还是)
知悉别人的秘密,就抓住了别人的弱点。
男人躲开宣雪的手,侧过脸,阖住了眼眸。
宣雪微微仰面,借着皎洁无暇的月光看他的脸,拉过他流着血的手,“阿南,你心软了,若你真在乎你哥哥的女人,你刚刚一定早杀了我,就像你杀了——”
男人凛然睁开眼,捏住她的嘴,推着她撞上墙面,血淋淋的手探进了她的口腔,明明已愤怒到极点,却仍摆着一张没表情的脸。
血腥气呛进了她的喉咙里。
“知不知这是什么味道?”
是血。
脏的。
宣雪看着他,要他恢复本性,要他做回陆钦南,至少在她这里,他要做那个陆钦南,做那个无人会爱的陆钦南,最后只可以乖乖地留在她身边的陆钦南。她含住他的手指,就像电影里一样,目录清纯,她可以演绎男人喜欢的事物,更可以演绎陆钦南喜欢的——
——她哪里知陆钦南到底喜欢过什么?
男人身边留过几多女人啊?靓过港姐,又低如鱼蛋妹。他喜欢什么,她不知。也许,是他哥哥的女人,也许真如他所言,是人质。亦或者,陆钦南嫉恨上自己的哥哥,便要夺走哥哥的一切?
宣雪为自己的想法而发笑。
男人神色凝重,抽回手。
“阿雪,她已受伤,昏迷不醒,你可以收手了。但接下来,你要为你做的事情承担责任。”他低下声,“你爹地有一本手册——”
“陆钦南!”宣雪推开他,“你想利用我?!”
他后退,嗤笑,“知不知总警司的女儿受伤昏迷不醒,我要面对什么?原来你对我的爱意,也不过如此。”他收了笑容,转身离开。
被揭穿的秘密,是致命之源。
阿粒站在旋转楼梯下面等着傅时津,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手夹着女士香烟,抬眼看向正走下来的男人,望见他一手的血,再看他的脸,麻木的眼神,又是在宣雪那里受到了刺激。
阿粒眉头微蹙着。
佣人不在前厅,但阿粒仍需轻声讲话,“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冲动,发生什么事情?”
傅时津从她身边走过去,看了眼她的小腹,不答反问:“解决了?”
阿粒抽了口烟,“需要找个契机再流一次。”
傅时津转过身,微微仰着头看着暗色旋转楼梯,望到了尽头,却是黑暗,空荡荡的走廊,没脚步声。他低下头,靠近阿粒,告诉她需要的契机在哪里。
阿粒神色一沉,睥睨了他一眼,他目光淡淡,毫无情绪,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阿粒顿然产生厌恶的心理,捏着香烟,挥了挥手让他马上离开。
夜风冷冷,黑色桑塔纳穿过一半的夜晚,停在半路上,傅时津从车内出来,站在路边干呕。丧龙拿过车上的水杯倒水洒在手帕上,递给傅时津。
一双手沾满鲜血,他闭了闭眼睛,接过手帕,冷着脸一遍一遍地擦拭手指。不远处的半山别墅隔着层层夜色也仍是亮着的。
许久后,他问丧龙:“你觉得我还留阿雪吗?”
丧龙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恩有恩,恨又恨。
可是,又可怜恨永远比恩强烈。
这里是香港,悲情朋克,上帝似都不喜欢香港,给予它四季分明,却又曾让它下过雪。(1967年、1971年、1975年下过雪)
香港下过雪吗?
现在、以后的冬天还会下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