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别墅,灯火通明。正厅老式西洋钟仍是整点鸣声,嘡——嘡——嘡——偌大别墅,只听清清冷冷荡漾。
傅时津穿过前厅中庭、大厅小厅、长廊短廊才进入正厅,别墅闶闶阆阆,地大人稀。正厅空空荡荡,只阿粒坐在沙发织毛衣,傅时津见她,微微颔首示意问候,见她唇角有淤痕,目光只稍作一顿,无再多余神情。
阿粒神情淡淡,几不可闻,织毛衣的动作停了停,她放下手中物件,起身,一边捋整裙摆一边向他走近。豪宅深闺,养尊处优,她已从重庆大厦鱼蛋妹妹仔摇身一变成壹和话事人身边女郎,外人喊她阿嫂,虽无太太名分,一声阿嫂也够。
傅时津解开衣襟两扣,目光四巡,“契爷不在?”
“你要结婚?”声音好沙哑,哪还有江南女子的软声悦耳?问一句,只得男人神色不耐,阿粒侧过身,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的角落。傅时津去后厅询问其他佣人。阿粒望住傅时津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我怀孕了。”
傅时津站住脚,抬手扣住腕表带,金属摩挲指腹,神色微敛,忽地毫无预兆抬头望住楼梯上正走下来的人,“契爷。”
站在原地的阿粒脸色微变,慢慢坐回沙发上,保持傅时津进屋之前时的模样。在这里,她要做一个乖乖的女人,会讲话、会哄人。
宣文汀见到傅时津,犹如见到救命草,一脸愁容,下楼直冲他叹气,笑骂他:“你有乜好啊?值得我女儿为你跟我大吵大闹,讲我逼你娶别人?你讲是我逼你吗?”讳莫如深的笑容下是恶鬼心思。
傅时津淡淡笑,亲疏不分,客客气气,分分寸寸都要量好。他笑讲:“契爷给我指了一条阳光大道,我没有不走的道理。”
阿粒坐在沙发上,望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挑起,是嘲讽。
阿南讲话好听,宣文汀欣慰一笑,与他分享阿粒怀孕一事,讲自己老来得子,真是佛光显灵,不枉他信佛半生,分享完喜讯后,他请傅时津上楼安抚阿雪,若不是怕她坏事,他不会将她关在家中,阿雪闹起来,连阿粒都被牵累,幸好胎儿无碍。宣文汀脸色冷冷,老来得子,要比一些事情更重要,谁也不能伤及他未来儿子,亲生女儿都不行。
傅时津背过身上楼,不喜不怒,目光阴测测。转身间,与方才同宣文汀谈笑的人仿佛是两人。
原该是温馨干净的女生闺房,此刻是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处处都是闺房主人无理取闹的痕迹。
傅时津进门,按亮灯,才发现有一处的灯开关都坏了。他捡起地上的一本书,坐到床尾沙发上,翻动书页,内容无非是女人心事,情情爱爱,笔锋温柔,无形间的确是惹人憧憬书中情爱故事。
宣雪爬到他身后,缠住他脖子,张口便是质问他理由。
傅时津歪头打量她此刻模样,面色苍白,狰狞怒色,一双眼如利刃,今日若他犯下死罪,宣大小姐一定选择将他就地问斩,至多留下鳄鱼眼泪。
他合上书,随手一扔,躺在沙发一角,躺不稳又掉到地上,啪嗒一声——
宣雪滑坐到沙发上,缠紧他手臂,靠近他狭窄的怀里,狭窄只容下她一人,狰狞眼色终于得到安慰,缓和下来。
“你不是最恨差佬?点解心甘娶个差婆?我爹地逼你啊?”
傅时津淡淡笑,垂眸看她,“你明知情况,我有得选?”
“你讲啊,你已掌握公司,手握财政大权,白头佬都不敢擅自动你,你拒绝,你讲你不愿意,我爹地为我也不会逼你去死啊——”
男人低低笑出声。
真可怜,你爹地已老来得子,你差点伤他儿子,他对你都要动狠心。
他望着宣雪,温柔地拍拍她苍白面颊,“我手握财政大权又点样?你爹地、几个叔伯掐中我命门,推我走到今日一步,我拒绝,只怕明日西九龙大乱,我成通缉犯,成个香港都容不下我,还握得住财政?”
“你点会这样想?爹地不会这么绝,否则怎会将财政交予你?他知我爱你啊。”
神爱世人,有人爱他?
于这浑沌中,他仿佛听到了耶稣的笑声。
若爱是威胁,那便是爱吧,耶稣要笑,不是吗?
男人掀起眼帘,擦掉她眼睫细泪。“于你爹地而言,我仍是街头烂仔,何况我是陆良儿子,他怎会成全你我?防我都来不及。”
宣雪一时无言,抓紧他手臂,“那你当真心甘娶她?”
他还是那句话,“我有得选吗?”
宣雪盯着他,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想要寻得他真实一面。“我只问,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我爹地逼你?”
“心甘情愿。”男人弯唇一笑,紧接而来便是女人的一巴掌。巴掌声清晰响亮,男人被她一巴掌扇偏了脸,脸颊泛烫,他还未反应,宣雪一手摸过来,低声道歉,态度转变极快,“你只需哄哄我,你不是心甘情愿,对不对?”
他蹙眉,“你想我点样?你爹地已跟你解释过,你想我点做?”他看他,温柔一笑,你想我死?”
宣雪惊怔,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想你——”
“你希望我讲是你爹地逼我?不是我心甘情愿?满足你?”男人冷酷地揭开她想法,“不如你干脆一点,像过去一样,威胁我,更有用。”但他身边所近之人都死了,也藏起所有弱点,她已无事物可以威胁他。
他用力推开她,本意是安抚,希望她不要闹事,但现在过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宣雪从身后抱住他,“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只是受不了你要与别人结婚。”
他望着昏暗的门面,疲惫地闭闭眼,“我心甘情愿,她身后有警司爹地,我高攀她,你明不明白?”
这些宣文汀都与她讲过,但她要从陆钦南嘴里吐出来才作数。她得到满意答案,终于恢复面孔,笑笑,拉着他的手,踮脚亲亲他。
宣大小姐从来不是善茬,在外,她是人人爱慕新星女郎,清纯玉女,几多导演都要请她拍电影,称她是小李丽珍。而实际上,她与宣文汀是同类人。
此时此刻,他要耐心,像及善人,温柔安抚宣雪,背面却是极力忍耐。他能活今日,拜她所赐,而他双膝也曾向她屈服。
为活为命,陆钦南,没了傲骨。
安抚好宣雪,傅时津一刻不想多留,言明还有工作要处理。临走之际,阿粒突然出来送他,丧龙站在傅时津身侧,飞快地瞟了眼内屋,小声讲汀爷在盯着。
阿粒看了他一眼,讲:“大烟前几日送来礼品,说是送给你,算是歉也算是谢。”她将东西递上,又讲:“孩子我不能要。”
傅时津收下东西,“我知——多谢阿嫂。”
阿粒垂眸,“但愿你谢我是拿实际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