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初次见到于静涵的时候,她比现在更骄傲,或许说是傲娇,因为那时候她显得无忧无虑,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而不是叛逆少女。
说起来父亲的再婚还是江月一手促成的。
江家祖上诗书传世,族谱上有记载的进士、举人就有很多,文人学者更是不计其数,即便到了现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的名校里,也不时会闪现C城江家人的身影。
在众多族人里面,四十岁被评上正教授,并担任全国排名前五的重点大学C大的历史系主任,江敬虽然不能说是特别出色,也不算辱没祖宗了。而事实上在家教严格的江家,百年风雨飘摇,一脉书香传世,除了旁支末系的远亲,还真没有特别败坏门风的人和事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江家第二十四世嫡孙,江敬的离婚事件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江家并不迂腐,没有封建大家长包办子女婚姻,子弟们也都是自由恋爱自主婚姻,可能是骨子里的理智和规矩一直在发挥作用,大家结婚后不管是相敬如宾还是琴瑟和鸣,大都安分过日子,江敬这一辈就只有他一个人中途离婚。
父亲离婚后瞬间斑白了两鬓,头发也大把大把地脱落,江月知道那是熬夜熬的,他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夜,第二天面孔憔悴双眼通红,还要坚持去上课。
那时江月庆幸自己在父母协议离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跟随父亲,年迈的祖父母跟着大伯父住在老宅,十岁的她就承担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
她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下楼买早点,顺便从菜市场把一天的菜捎回家,回到家归置好东西,就去书房把父亲拉出来看着他吃完早饭,然后才去上学。
中午放学,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做饭,然后等父亲回家吃饭,他若不回来,就用饭盒装了送到他的教研室看着他吃。下午放学时间比较充裕,江月会照着从奶奶那里抄来的药膳方子,再参考从图书馆借来的营养书,给爸爸煲汤做药膳,以安神补肾的材料为主,力求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江月就读的小学初中都在C大附属学校,家里住的是职工家属楼,包括C大在内,方圆都在一公里之内。她单薄的身影整日穿梭其间,很快,整个人文学院乃至C大都知道江教授有福气,有个能干又孝顺的女儿。
终于从离婚后低落情绪中走出来的江敬,看着加速长大的女儿,再看看她酷似前妻梁青的长相,一下子泪流满面,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场。
那是江月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生活基本恢复正常,父亲接手了买菜做饭等家务,这些本来就是他做惯的。母亲梁青是人民医院脑科大夫,工作繁忙而且经常值夜班,原本就没有功夫做家务,连陪伴他们的时间都不多。
也因此,只有两父女的生活也不算糟糕,尤其是女儿江月变得比原来还要乖巧懂事。她每天睡前煮一杯温牛奶给爸爸送到书房,半夜上厕所发现书房灯还亮着灯就过去软磨硬泡地逼着他睡觉,有空的时候还继续做些药膳表达孝心。
甚至,半是为了哄父亲开心,半是为了占据父亲业余时间避免他胡思乱想,原本不喜欢传统国学的江月,也开始缠着父亲教她琴棋书画,随着时间的推移,本是完成任务般的教与学,却开发出了他们真正的兴趣。于是,一个发现后继有人,一个发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两人教学相长,各得其所日子越过越开心。
当然,考虑到女儿还小不能总窝在家里,江敬也经常领着江月去郊区踏青写生,顺便呼吸新鲜空气,让两人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改善了不少。
后来,江月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鼓励父亲寻找第二春,江敬本不欲答应,江月便以家庭不完整不利于她完整人格的形成为理由,还亲自发动七大姑八大姨帮自己找后母。
几经周折,两父女认识了因丈夫外遇而离婚的中学女教师李冰,李冰教语文,不仅相貌秀丽,性格也是温柔婉约,眉宇间淡淡的轻愁更是使得她整个人像是刚从仕女图中走出来似的。
江月几乎是一见之下就喜欢上了她,而据她观察父亲对李冰的印象应该也不错,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江敬接下来在没有被安排的情况下,也开始主动约见李冰。
江敬的学者风度和成熟男人气质显然也很有杀伤力,不久李冰眉间的愁意就消失不见了,两人相处了大半年,发现彼此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很快就发展到谈婚论嫁。由于都是二婚,他们没有大办,领了结婚证请亲朋好友吃了顿饭就算完成了仪式。
两人原来都有家庭和孩子,李冰还有两个,于是结婚后住在哪里就成了一个问题。
李冰的儿子于浩洋比江月小几个月,比她低一年级,女儿于静涵则小三岁,低四个年级,都在C大附小上学,和刚升入C大附中的江月只隔一道墙,自然是住在江家更方便。
然而江家父女现在住的是公房,虽然是三室一厅,面积却不大,最小的那个卧室被用来做了书房。如果他们搬进来,李冰自然是和父亲住主卧,但剩下的两个房间住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显然就有些挤了。
李冰的前夫是属于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兄妹俩那一身耀眼的名牌就足以显示他们父亲的成功——这毕竟还是普遍收入不高的世纪之初。
于家小兄妹脸色不怎么好看,哥哥看着划给他的书房,哼声道:“这么小,连张床都放不下!”
妹妹瞟了眼江月,又看看原本属于江月的房间,撇撇嘴:“我才不要跟人合住。”
李冰很尴尬,脸色微微发红,一边努力端起家长的架子,用她什么时候都是柔柔糯糯的声音呵斥子女,一边更加柔和地跟江敬商量:“要不,还是住我那里吧?要宽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