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万分震惊:他没想到X居然残留着自己出生时候的记忆。他通过皮肤的接触,在一生中永远记住了那只中止了自己呼吸的手。
这是他记忆的初始,也是人生的初始。
秦戈仍在晃动的、黑色的水流中漂浮。他时而沉入水中,打?捞出X碎片般的记忆。
他通过童年的X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母亲和周雪峰。
X在院子里竭力挖坑,母亲躺在屋内,全无呼吸,身下是一滩血。周雪峰坐在院子里抽烟,目光是完全冰冷的。他催促X干活,催促他“挖深点儿”,“做不好把你也扔进?去”。
从高处推落滚石的时候,X没有任何愧疚。他心中全是兴奋。他忘记了院中埋藏的母亲的尸体,仔细地掩盖了杀人的痕迹,回村报信后便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在漫长的、流浪的过程中,他始终向?往着王都区。那里有他梦想中的自由。
太多重复的片段与他人“海域”的记录,秦戈感到了不适。他的时间是有限的,一个小时不能全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秦戈潜入了那片漆黑的海水之中,他看到在海洋深处,有微弱的亮光。
扑入亮光之中,他揉了揉眼睛,听见了窗台上的一些细微响声。
用铁丝做成的小自行车被风吹倒了,滚落到地上。X没有把它捡起,他只是看了一眼被春风微微吹起的窗帘,转身去瞧身边的人。
浓眉大眼的少年睁开了眼睛。他额上有细细的汗。
X凑近了他的脸,亲昵又依恋地蹭了几?下,梦呓一般低声说:“周游……”
真正的周游忽然抖了抖。他用能移动的手,一把推开了X。
“你在我‘海域’里说了什么?”他的神情中带着再明显不过的畏惧,“你胡说了什么话!”
床太窄了,X又没有警惕,一下被周游推得几?乎掉下床。他笑嘻嘻地爬上来,抱着周游小声说:“一些好话。”
“……你又故技重施?”周游完全不相信他的话,“我允许你进?入我的‘海域’,但你不能胡来!”
X愣住了:“我没有胡来。我就是想让你喜欢我。”
周游:“我已经很喜欢你了。”
X却像没听到一样,用嘴唇蹭着周游的耳朵,叨叨地说:“你要喜欢我……你要爱我……只看着我,别的人都不理,好不好?”
周游抬手在他脸上轻轻甩了一巴掌:“听我说!”
X微微皱起了眉头。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周游看着他的眼睛,“你没必要用这种施加暗示的方式来控制我,来让我喜欢你,爱你……这些暗示不会影响我。”
X的声音一下焦躁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会影响你?”
周游仍旧看着他:“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X怔怔看着他,忽然问:“你怎么证明?又要说我跟你是兄弟?”
周游犹豫片刻,小声说:“不是兄弟……我……我给?你起了一个名字,你想不想听?”
X却从床上跳了下来。他在地上走来走去,扯着身上的衣服,烦躁不安。“为什么我影响不了你!”他转身冲着周游大吼,“我要你爱我!”
周游无法起身,只能一遍遍地看着他重复:“我喜欢你。真的。”
X一点儿都不信。他极度不安,又跳回床上,有些凶狠地问周游:“为什么我的暗示对你不起作用?”
“……我和你之前的感情不需要暗示。”早熟的少年冷静地注视着X,“或者我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要暗示的更深。这么几?句话,根本没办法动摇我。”
“骗人!不可能!”X大吼,“不可能的!没有我控制不了的人!”
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X被人揪着衣领从床上拖下来,周义清拽着他,恶狠狠地拉出了房间。“你对小游吼什么?”周义清一直把他拖到了一楼,“我警告过你了,你必须走!”
X被他扔在了地上,一时爬不起来,头晕目眩。
周义清拿着一个布袋沿着狭窄的楼梯跑上了二?楼。X的行李根本不多,几?件新买的内衣裤,几?本周游给?他的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周义清拿着布袋走下来,把布袋扔到已经坐起身的X身上:“滚!”
X抓住布袋,抬眼看他:“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你说过我可以在这里住。”
“现在不行了,你是个混账东西,立刻滚出我们家!”
“这也是我的家!”X歇斯底里地大喊,“周游说我可以把这儿当作家,他说我就是他的兄弟!”
“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只有周游一个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有什么歪心思!”周义清用更高的声音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他妈行一次好心,结果捡了头白眼狼!”
周义清走向大门,打?算开门将X扔出去。X在他身后站了起来,挥动手里的布袋狠狠砸向周义清的后脑。布袋里的几?本书十?分沉重,周义清立刻跌跌撞撞被掼倒在地。X冲他背部踹了一脚,把这个浑身是病的中年人踢倒在地,膝盖压着他的脊背,手狠狠地按在周义清的后脑上。
入侵周义清的“海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X在这个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秦戈能察觉到他的动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但必须留在这个家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周义清说得很正确,他什么都不是,没有身份,没有户口,甚至没有名字。
“……我是周游。”X喃喃道,“我才是周游,我是你的儿子。另一个人……他不是。他不好,不乖。他……他要害我们。”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周游的眼睛湿润了。薄薄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手擦去,蠕动嘴唇,在周义清的耳朵边说出了一个计划。
要杀周游实在太简单了,周义清用一个枕头就能完成。X坐在客厅的轮椅上,看着周义清从楼上走下来,身后拖着周游软绵绵的尸体。
剧痛在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肺。他弯下腰,蜷缩在轮椅上,大张着口,徒劳而痛苦地喘气。陌生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一滴滴落到地上。他甚至流出了鼻涕,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因为胸口中窒息一般的痛楚而浑身发抖。
厨房传来了各种声响,周义清开始砌灶台了。X从轮椅上站起,他想去看一眼,他最好去看一看,这是最后一眼了。但他走不动,双脚发软,最后还是坐回了轮椅上,抓起周游的毛毯,捂住了自己的脸。
周义清做好了饭,木然地站在餐桌边上,招呼X:“小游,吃饭了。”
X从轮椅上起身走来,迎面却是周义清惊诧的目光:“小游,你的腿……好了?”
他一边问,一边打颤,手里拿着的碗筷全都掉在了地上,双目血红,瘦巴巴的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服。X走到他面前,按着他的手,这让周义清平静了一些。
“对啊,你帮我把腿治好了,爸爸。”X说。
这个陌生的称呼忽然令他激动起来。兴奋的心情瞬间压倒了之前一切的痛和悲。他快乐地和周义清坐在餐桌上吃饭,不停地问周义清:我是谁?
“周游。”周义清总会耐心地回答,“我的儿子,周游。”
X花了一些时间把周游的东西清理干净,比如?周游的药,周游的衣服,周游的辅具。但轮椅他有些不舍得,他喜欢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周游的毛毯,哪怕那张毛毯上属于周游的草药气味越来越淡,他也觉得不舍。
每每看到灶台,X总会出现短暂的恍惚。但随着时间推移,灶台的存在越来越淡化了。他成为了“周游”,开始研究周游留下的资料,以“周游”的身份,在王都区里行走。
周义清发疯逃走的那一天,把轮椅和毛毯也带走了。X在家里转了很久,他再也找不到一丝仅属于周游的,与他毫无关联的痕迹。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看到了窗上那辆小自行车。那是他拧给周游的。周游骑不了车,没法跑步,他曾经给?过承诺,说以后会带着周游开车环游世界。
“周游……”X小声地嘟囔,“周游?”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有霉痕,有水渍,有裂缝。和他曾与周游并肩醒来的每一个清晨,一模一样。
“周游。”X大喊。
他顿了顿,轻声回答:“我在这里。我就是周游。”
秦戈用X的眼睛看着一切。在X闭上眼的时候,黑色的海洋开始翻腾。秦戈被冲出了他的“海域”,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眼。长毛兔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掌心里化作一团雾气不停打?滚。
“你还好吗?”白小园担心地问。
“没事……”秦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谢子京和X。
X已的歇斯底里状态被秦戈消除了,整个人半睁着眼睛,很不清醒。
秦夜时对谢子京的要求是,可以打?人,但不能打伤,不管怎样都要活捉X和卢青来。秦戈必须配合谢子京缓和X“海域”的异状,保证他在整个抓捕过程中不要出现意外。
在两人的头顶上,仍有浑浊的雾气盘旋。片刻后,那雾气终于缓缓降落,就要进?入X体内了。
就在这个瞬间,一只金色的小猴子忽然从卢青来背上跳了出来。但秦夜时的狼獾根本没给?它逃脱的机会,一爪子就把它拍在地下。
此处的突发事态似乎惊动了那头缓慢降落的猩猩。
秦戈心中一跳——他在发现周游的“海域”已经被谢谅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时候,曾经有过怀疑:这样的“海域”绝对不能称作正常。既然不正常,那X对自己的精神体真的有完整的操纵能力么?
眼前的一切给?了他答案:猩猩再一次挥动双手,它这次攻击的目标是谢子京,和被他制服的X。
巴巴里狮子行动极快,几?乎立刻从地上弹起,张开狮口,亮出爪子,再一次拦腰截断了从混沌雾气中钻出来的猩猩。精神体受创令X疼痛不已,他在谢子京身下挣扎扭动,谢子京干脆又给?了他一拳。
猩猩也随之摔了下来。它落地时还未来得及化为雾气,沉重的身躯砰地砸在了地上,
地面忽然裂开了一道缝。
“谢子京!”秦戈失声大喊。
那是零号仓被修补过的缺口,电路的聚集点!
巴巴里狮后爪在地上一旋,立刻转身扑向?了谢子京。它用爪子抓住谢子京的衣襟,一下跃出数米。
地面崩裂了。猩猩和X齐齐掉了进?去。
狼獾与沙猫立刻跃起,身姿快得几?乎完全看不见?。但两个精神体却都在缺口处堪堪停下,踟蹰不前。
缺口下方正是零号仓现在的监控管理室。秦夜时的人正在拆除室内的仪器和工具,把地面挖出了一个大坑。
猩猩带着X,正好砸在了这个坑上。
脆弱的土壳被压碎,X继续往下坠落。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干涸的地下水脉。”秦戈想起来了,“在很久以前,这里是有泉水的。”
所有人立刻撤离零号仓。半小时之后,带着热度的地下泉水涌了出来。它先淹没了零号仓,随后从缺口涌出,形成了一个真正的泉眼。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各位。
这一章好难写QAQ
明天是正文的最后一章,中午十二点见。
(继续熬夜吭哧吭哧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