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充满了对无望的生活的麻木,可在看到陶梓轩的那一刻,她死寂的眼中一瞬间爆发出了明亮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她艰难的迈着自己的小脚挪到了他们身边,又怯懦的将自己的手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之下。她似乎想要对陶梓轩说些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该对陶梓轩说什么。
一进门,他们还来不及喝口水,也来不及坐下歇歇,那位小脚太太就领着陶梓轩去了祠堂,那是原离离目前还不能涉足的地方,也是吃人的封建恶习之一,和那位太太的小脚一样,也和她与陶梓轩之间的包办婚姻一样,都是应该被废除掉的东西。
坐在堂上百无聊赖的原离离将陶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通,陶家并不穷,甚至是当地相当有威望的富户,可那位小脚太太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把自己关在了那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过着贫民窟一般的生活。
除了那间阴暗逼仄的小屋子,其他的地方都亮堂极了,被打扫的十分干净,书房里还摆着陶梓轩曾经读过的书,写过的字,笔墨纸砚样样都有,如果只看这里的话,人们一定会误以为这家的男主人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直在家中生活着。
原离离突然有些难过,为了那位小脚太太——她一直期盼着自己的丈夫能够回家,可她并不知道,她丈夫这次回家是为了和她离婚。
正想着,祠堂里面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哭声。
——或许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陶梓轩要离婚,这件事情惊动了全族老少,甚至连千里之外,据说是陶梓轩叔叔的太爷爷的堂兄的三姨太的儿子的后代,这么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打来了电话,严厉申斥了陶梓轩的这种行为,他们的中心思想用七个字可以概括——糟糠之妻不下堂。
他们说那位小脚太太是什么“三不出”,是给婆婆守过孝的孝媳,还是守的最重的孝,原离离这才知道原来小脚太太放着宽敞的屋子不住,搬到那间阴暗逼仄的小屋子里面是再模仿草庐。
小脚太太哭着喊着不肯离婚,说什么陶梓轩不能休她,她死也是陶家的人,也要进陶家的祖坟!
她闹着要上吊的时候原离离看到了她的胳膊,瘦得像是根柴火棍一样,字面意义上的皮包骨头,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脚太太的娘家人也来了,她娘家的势力极大,父亲是一位师长,几个兄弟也都在军中效力,他们一进门直接将抢拍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第一次正面和吃人的封建以及暴虐的军阀势力对上,两位自由的先行者完败,如果不是陶家人拦着,原离离甚至都在怀疑他们能不能或者离开那里。
他们只能妥协,像是这个时代所有的文人雅士一样,将那位小脚太太摆在家里供起来,他们在外面另外组建一个家庭,一个自由平等的家庭。
原离离在自己的文章中写过这么一段话:当我知道他在家乡还有一位包办的小脚太太时,我矛盾极了,我犹豫着这段感情是否还要继续,我尝试过要和他断绝关系,去保全那位可怜的小脚太太的婚姻,可是挣扎了许久,我才发现这我逃不开,他是我的心之所向,爱情是不可抗拒的,它像是呼吸一样,如果抗拒呼吸,人就会死亡。
***
傅安宁闭上眼睛,灵堂中飘动的惨白的灵幡让她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凉。
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遇到了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将全部责任甩到了她身上,自己拍拍屁股去了法国读书,一去就是六年,别人都说他是要大出息的,可看过原著的傅安宁心知肚明,他早就从法国回来了。
回来了以后却不肯回家,在大城市找了个女子学校教英文,如果不是和女主原离离相爱,想要给她一个名分,恐怕陶梓轩一辈子都不会让家里的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他将家中的一切视为他的枷锁。
正胡思乱想间,灵堂前吊唁的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傅安宁下意识地要还礼,就看到了那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靴——那是属于军/官才能穿的靴子。
她抬起头,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毛呢的料子让衣服更显得板正,中间一排全铜纽扣,腰带一勒,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再往上看,那张脸就十分熟悉了,是她三哥,原著中听说陶梓轩要休妻,冲进陶家直接将枪拍在了桌面上的那一位。
他蹲下/身子,在傅安宁肩上拍了拍,道:“你别担心,陶家已经让人往法国寄信了,梓轩回来之前就让沐儿在家里住着,娘给你看着呢。”
陶沐,她的儿子,一个从生到死都没有在陶梓轩心中留下半点印象的孩子,陶梓轩甚至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过一个儿子,长到了三岁,然后得了重病没了。
世人都说她愚昧无知,深受封建余毒的毒害,才会拼了命也不肯离开陶家,却不知道她是为了儿子才会留在这个地方。
她活着,她是陶家的媳妇,她的儿子才有人记得,在族谱上才有她儿子的位置,她若是被休弃,族谱上没了她的存在,一个早夭的孩子又有谁会惦记?
难不成要靠他那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来去都没有为他笑过,哭过的无情无义的父亲吗?
傅安宁冷冷的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这一世的执念是什么了。
和前世不一样,前世是那对狗男女害了她,才让她陷在命运的囚牢中苦苦挣扎。
如今沐儿还活着,她也不必像个活死人一样留在陶家,那对狗男女究竟如何她不在乎,陶梓轩觉得她是他被封建余毒残害的证据,那她便离开。
她将自由留给他们,不再作为他们的绊脚石,让他们真正能够成为一对被宗族认可的夫妻。
到时候前面的路该怎么走,自然由他们自己去拼。
并且……
在离开之前,她也会送他一份大礼!
想到这里,傅安宁抬起头,目光在灵堂中环绕了一圈以后,最终落在了老太太的牌位上。
牌位前点着长明灯,香炉里面点燃的线香上方一线白烟袅袅升起,将牌位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她仿佛看又到了老太太临死还在念叨着儿子的那一幕。
老太太到死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其实早就已经回国了。
她看向了傅三哥的方向,道:“三哥,我听说他已经不在法国了。”
“不在法国?”傅三哥一愣,“不在法国他还能在哪,一个鸡崽子似的弱书生,他还能上天啊?”
傅三哥是个大老粗,又在军/队里面独断专行惯了,除了上面两个哥哥和他老子还真没几个人能管住他的,眼看着这会儿也没什么人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傅安宁旁边的垫子上,嘟嘟囔囔的抱怨了起来。
“你说说,他好好的中国不待,你们才刚成亲,他第二天就走了,跑到法国去读什么农学,有什么用?哼!要我说,他真想学地里面那点事儿啊,干脆我把他带到咱家地里,让他当一年长工,干一年农活,就啥都知道了!”
很显然,傅三哥对这位妹夫不屑一顾,甚至很反感他刚成亲就跑出去的行为。
“要不是你肚子争气有了沐儿这么个小崽子,他陶梓轩跑了三年不得让你守三年的活寡啊,还得照顾他们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现在还得给他们家披麻戴孝,我跟你说,他陶梓轩回来以后要是敢对你不好,老子一鞭子抽下去,把他牛黄狗宝都抽出来。”
用陶梓轩的话来说,傅家从上到下都是标准的泥腿子出身,从前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从土里刨食出来的穷光蛋,到了傅老爹这一辈才终于走了狗屎运,踩着尸山血海当上了师长。
他们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大老粗,都是没读过书的睁眼瞎,说话粗俗不堪,让人不齿。
可傅安宁一点儿都不这样觉得,甚至还觉得傅三哥这番粗俗的话说得让她感觉格外的亲切。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傅三哥见傅安宁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的话太粗俗,又惹到了自己这位嫁入书香世家的妹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找补,只能干咳了一声,挪了挪自己的身体,又挺直腰板,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傅安宁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后。
又道:“傻丫头,跪了大半天了,你也不嫌累,哥替你挡一会儿,你靠在我身上歇会儿。”
“陶家这帮孙子,就欺负你一个小媳妇不懂事,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一直跪着,也没个人接替一下,要是累坏了可咋办?要我说,满天下的人就数他们这些穷酸秀才规矩多,皇帝都没了,他们还抱着当年秀才老爷的款儿呢。”
傅三哥那张嘴嘟嘟囔囔的就没停过,他本意是想把话题给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可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又说道了陶家人身上,等他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舌头给要掉。
他懊恼的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回头看向傅安宁,道:“小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傅安宁没回话,在傅三哥心里正惴惴不安的时候,她轻轻的倚靠在了傅三哥的背上,让自己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和身体得到了片刻放松。
傅三哥嘿嘿一笑,腰板儿挺得更直了。
难得见到妹妹这么依靠自己的样子,傅三哥想了想,又道:“刚才你说有人在北平见过陶梓轩那小子?还在北平教书?行吧,我在北平也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待会儿回去以后我就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帮我留心着点,如果真的有那小子的消息,我一定来告诉你。”
“不过你可别抱太大希望,那小子明明在法国读书呢,怎么可能突然跑到北平去,连他老娘死了都不回来看一眼?那这事儿到哪儿可都说不过去,更别说他们老陶家规矩那么大了,说不定一个‘孝’字扣下来,把他赶出去都有可能!”
“不过要是陶家真把他给赶出去了也是好事儿,到时候哥就把你接回去,让他陶梓轩到咱们家当个上门女婿,他要是听话咱们家就给他一口饭吃,他要是不听话,就饿着!”
傅三哥絮絮叨叨地说着,嘴巴就像是开了机关枪一样的说个不停,傅安宁听着却一点也不觉得烦,甚至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三哥说得对,他要是听话就给他一口吃的,不听话就饿着!”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小脚太太剧本~
其实民国这一单元是我开文之初最想写的一个单元,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宁王妃就跑前面去了2333
这可能是宿命的安排
写这一章的时候刚好是13号公祭日,我就在想,反正都写到民国了,现实生活中改变不了的事情,在小说里面总要做些什么
这一单元不会把重点放在虐渣上,更多的去写一些现实中无法弥补的遗憾
虐渣会有,会让我们家小安宁走到渣男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让他后悔,让小三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我宣布:我要给小安宁开金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