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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王墓3.0(2 / 2)


人多不好言语,郁泱知道安逸跟着,骑上马到了城外的山岗。

山岗不时吹来清凉的山风,伴着泥土的芳气,教人舒坦。每有烦忧时,郁泱就会站到高处,俯视他治理下的河山。

“你为什么不解释。”郁泱开口问道。

安逸疑惑:“解释什么?”

“那些野菜有什么线索?”这疑惑了郁泱整整一个晚上。

如此一问,安逸自个懵了起来:“蕨菜还有线索?”

郁泱心低一忑,道:“你摘野菜做什么?”

安逸顿时明了,忍住没笑出声:“摘…回家…做菜吃。”

郁泱合上双眼,忍无可忍地咽下一口气。自打跟安逸走一招,他转移话题越来越得心应手。一本正经:“我怀疑官府有内应。偌大的王墓被悄无声息的凿开,若说没有掩护几乎不可能。”

便是这个理儿,安逸在县衙时才不愿多语。郁泱既然也如此猜想,可知他将那半截卷轴放在县衙是为了引蛇出洞。

安逸无心再顾王墓的事,他操心的是卡在他跟郁泱之间的哑谜,他猜够了。径直跪下磕头:“草民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安逸从来不轻易下跪众所周知。郁泱幼时,一次在翰林院玩耍摔伤了胳膊,太后大发雷霆,拿全翰林院发难,众学子吓得俯身跪下。唯他躲到柱子后边,纵使全身哆嗦,死不磕头,亦不知哪来的骨气。

如今安逸这一跪,往昔的傲气全没了。看在郁泱眼里,莫名的扎心。

“你起来。”郁泱下了马,扶不是不扶也不是,失措地走到一旁。“有话直说。”

安逸死死抵在地上,说话能啃到肥美的绿草。“草民与陛下之间的恩怨,陛下拿我一人处置便是。家中老父只是寻常百姓,安分守己、碧血丹青,没做过丧天害理之事。陛下是明事理的人,我任凭处置,但求莫牵扯上家父。”

“你当…”郁泱懵退了几步,始察觉自己在安逸心中竟是这般模样,还恼得他一家战战兢兢了?“我是来寻仇?”

寻仇倒不至于郁泱亲自来,可哪知道郁泱究竟为哪般。安逸双手在头上方合十作祈祷状:“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明示。”

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想一倾而尽却总难启齿。他们本应“举案齐眉”,他恨安逸这样卑躬屈膝、畏首畏尾,像一个家仆在他跟前。他不知所措地来回挪步,几欲要给安逸跪下,最后只得一拳狠狠打在一旁的树干,顺了几口大气软下来。酝酿许久,低声下气道:“我不拿你家人如何,我明日回都。”

说罢速速骑上了马,脸色憋得苍白。“无他,我来向你道歉。为班姝案…为以前做过的难为你的事。既是弄巧成拙,我不多打扰了。你…你回家吧,匈奴和亲一事我会料理。”

一言未尽,又言似多余,转而俯视城池,像是自言自语:“如今是…太平盛世了吗?”

似被什么勒得喘不过气,又似害听到否定的回答,急急地催马离开。

一时情绪纷涌,安逸找不着一个定向,紧张的手指陷进泥土,抓出一把泥来,抬起头时郁泱的背影已消失于平野。等心情恢复平静找到了北,日头已经偏西了。他松一口气,无关于父亲,他便没什么可堪忧了。

只是太平盛世嘛。他哂笑中带有三分对傻子的关爱,一分理解、一分包容和一分父爱,心道:还早得紧。

从山岗回来,还未踏进家门便闻到馋人的饭香。肯定又是大酒大肉,不过今天不算什么好日子。

安逸欢愉地蹦到饭桌前,叼起一只鸡腿:“爹,今天过什么节?”

往常安慰都是眉开眼笑的,今日却有点沉闷,规规矩矩地端上最后一道菜肴。

安静嗅到安逸的好心情,问:“不过节。你什么事这么开心。”

安逸一边盛饭一边道:“我天天不都这么开心吗?”

安静斟满了三碗酒,将其中一碗挪到安逸座位前:“那多吃些。”

安逸尝了一口美酒,浓烈香醇,畅快道:“好酒!哪弄来的琼浆玉液?”

安静:“二十年前跟一个假道士买的竹叶青,一直埋在院子里。今天拿出来尝一尝。”

“不过节怎舍得拿这好东西出来消遣。”忽想起什么,笑道,“记起来了,你不是说这酒等我成婚时才拿出来敬亲家吗?”

安静讽道:“等你成婚,我早已坟头草盈。”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饱了饭,依习惯开始把话家常。安逸进门便察觉父亲俩似有点不对,只当他们还在为郁泱的事气恼。“放心吧,皇帝明日回都,不会查我们了。”

安静扯开了话题问道:“老刘家那头母猪今天产下了九头猪崽,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去哪?”

安逸懵了一瞬。别人家的家长都是拿别人家的儿子说事,母猪下崽跟他今后打算有什么联系,互比前程?看来在小爹心目,他跟禽兽没什么区别。

想了想后说道:“去鹿州。祭奠义父。”

安静:“然后呢?”

然后…他也说不准。“世事无常,以后的事怎么说得准,何况我比世事更无常。到鹿州后走着看吧。”

安静:“有没有想过跟为父一起经营药堂?”

“爹不会才第一天认识我吧?我打小就没想过赖家里。”

安静端起酒杯轻嗅,小酌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尝,然后慢慢咽下,放下酒杯回味其中,沉默不语。安逸隐约察觉父亲的问话严肃而认真,似在等他一个正经的答复来确定一个决定。

安逸笑意即失,肯定道:“去鹿州。”

安静:“你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去鹿州做什么?”

安逸垂头道:“尚不知做什么。”

安静:“不知做什么却执意到鹿州。你所谓的‘不知做什么’并不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回答我,为什么去鹿州。”

安逸抓耳挠腮,总觉说不清楚。“我老同学都在鹿州,人脉在鹿州,去那总能混些事情做。”

又是说似没说。安慰下意识站起来给安静揉肩捶背。

安静深深吐了口气,缓了缓道:“去挨近郁泱?”

安逸一口酒喷出来,脑袋一阵发烫,似酒精犯冲,脸色红了起来。“爹你开什么玩笑。”

安静一掌桌面:“有什么好遮掩的,为父又不拦你。”

见父亲多管闲事,安逸不爽地瞥了个白眼,抱起酒坛子一干而尽,一鼓作气道:“为强国兴邦!”

“滚你的!”安静一瓢冷水扣到安逸脸上,“说人话。”

安逸寻常最能忍耐,但这个问题于他而言无疑是最锋利的矛。他莫冥恼火,他不刻意为之,却本能的厌恶被人追问这个问题,像火钳沾不得水,哪怕一滴雨都会使他炸毛、反抗、甚至短兵相接,至亲也触碰不得。

院子“砰”的一声巨响,残羹冷炙稀里哗啦的洒了一地。饭桌倒了,凳子散了,群鸟惊飞,老鼠冲出围墙四处窜逃。

他大发雷霆:“是为郁泱如何!你不是成天教我靠近他吗?如今还使不得了?!你既不希望如此,当初何故送我去翰林院!”

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质问,似把种种因此而来的不如意推向父亲。

爹儿一个模样,以暴制暴。安静迎头盖去一巴掌,怒喝:“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安慰连忙拦开安静,手忙脚乱的像只无头苍蝇,只有将安静关在怀里。

安静脑袋被死死扣在安慰胸膛上,愣是蹭不开,发出闷声:“你放开我!”

安慰越搂越紧,冲安逸摆了摆手,示意安逸先出去散一散心。

安静咬了安慰一口才得以松开,气鼓鼓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极力稳住脾气,沉心静气道:“知子莫若父,你要去鹿州我没想阻你,也拦不住你。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抚着气喘喘的胸口,“郁泱手上现有两样东西,一是玉玺一是糖,你挨近他是为哪样。”

还在余怒中,不假思索:“一把年纪吃什么糖。”

“得!”安静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点点头,命令安慰道,“拿酒来。”

酒坛已被摔得七零八碎。安慰捡起两块大的残片,上面还余有一两口酒,分别递给安静安逸。

安静有些醉麻了,晃了晃脑袋,举酒喝道:“老尉你也敬猴子一杯。我们的儿子——民族大英雄!要入朝献爱心!干,愿太平盛世!”

“黎明百姓会为他们的英雄有如此支持他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安逸猛一口咽完。醉里的胡话夹有预知未来、不可名状的辛酸。

“哈哈哈,说得好!”安静疯笑起来,摸索着走向安逸,像兄弟一样傍住安逸的肩膀,打了个酒嗝,“知道今天过什么节了吗?庆祝你我父子恩断义绝!”说罢马上推开安逸,摇摇晃晃地转进里屋,仰天长笑,“我当你七年前就死了,当你没回来过!哈哈哈…老尉,收拾东西,趁朝廷还没下令诛族,我俩赶紧的离开大周。我还没活腻呢!哈哈哈…”

冷嘲热讽的成全最是刺心。安逸紧紧咬住了唇,跪到安静跟前抱住父亲的双膝,涕泪满面。这盛宴,竟是两位老人为他送行…

安静从怀里取出那枚无论如何都砸不碎的宝珠:“先帝留给你的。”

似曾见过。把鼻涕蹭到父亲的长衫上,抑住哭腔。“这不是郁泱的东西吗?”

安静沉痛之中不忘贬低郁氏:“蠢儿!你这颗雄的,他那颗雌的。”

安逸急道:“父亲见过先帝?先帝为何待我不薄?”

“先帝是接生你的产婆。”至多至多,安静只能回答到这个份上了。

“先帝帮我娘生我?”似捕获到深藏的秘密,“流言道我是先帝私生子…”

“混账东西!”被触底线,安静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他能生出人中翘楚?”

骂话又恨又溺,安逸无语凝咽,依恋地将父亲搂得更紧。

安静静下来,轻抚埋在膝上的脑袋,语重心长:“离开大周,不做我儿受人牵制的把柄。为父成全你了。”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父亲。”

“你要浪迹天涯时怎不问何时再见父亲?”

“这回是父亲离家。”

“你什么时候想开了,就能见到父亲了。”

就这样跪着,一问一答,浑浑噩噩中竟睡了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日落星升,空旷的苍穹底下小县城渐入睡眠,大街小巷偶尔响过一两声更号子,将黑夜衬得越发寂寥。

不日,汝县沸沸扬扬,道是早登极乐堂走水,一家三口全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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