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幼宁握着休书,身后是精致的千工床,床上铺着大红鸳鸯锦被,不久前喜娘撒帐落下的花生红枣还安静躺在上头。
周围都是喜庆热烈的红,而她此刻却如坠冰窟,连骨头缝里都渗入寒意,游丝一般,冷得牙齿都想要上下打颤。
“你们李家要休了我?”
她捏着手中那字迹潦草的休书,定定盯着面前连喜服都已经换下的李青志,心寒中情绪万千,愤怒当头。
可萧幼宁以为自己在怒意冲刷下会嘶声力竭,张口了,听到的只有自己再冷淡不过的声音。
李青志闻言,眸光闪动,与她对视一眼后再不敢看她,转头看向燃得正亮的龙凤双烛。
萧幼宁在他沉默中,居然是想笑。
昔日被称赞品德无双的公子,到了眼下,才知虚伪,毫无担当。
“幼宁,你不必怪二郎。”一位早早站在边上的妇人往她跟前一步,把儿子半挡在身后道,“你父兄出事,我们都替你难过。可如若是平常的事也罢,出事的原因却是不听兵部劝阻坚持领军出兵,导致惨败敌国,三万将士死了三分二。追究下来,那是连李家也无法去说情的重罪。”
妇人说着,幽幽叹息一声,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去看她。
“幼宁,二郎待你真情真意,但我不能让任何人毁掉他的前途。他若是有一个罪臣之女的嫡妻,这十余年的苦读都白费了。你要怪,怪我,但我能保证,会在暗中照顾你,不会让你一孤女沦落在外受苦。”
萧幼宁险些被这一番话给恶心吐了。
“我罪臣之女?!李夫人如何不说当年你我两家定亲时,李老爷也正身陷牢狱?!我萧家当时可有说过李青志是罪臣之子?!”
她愤怒到极点,连眼角都泛红,攥紧的手轻轻颤抖着。
李夫人被她一句话戳到脊梁骨上,李家忘恩负义丑陋的一面被狠狠撕开,一时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怨恨地盯着她。
萧幼宁在李夫人怨毒的目光中心有戚戚。
这世间,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父兄出事后,李家若是因此冷待她,她都能理解,结果李家给的是一纸休书。
她刚刚被送入喜房,方才外头还锣鼓声天,转眼她那夫君连喜袍都除下了。
还假惺惺让她不要葬送李青志的前程?
这是什么道理?!
“来人,请萧姑娘上马车,送到庄子去好好照顾。”
李夫人忽然扬声高喊。
既然撕破脸皮,就没有必要再磨磨唧唧。
如今萧家父子还不知如何定罪,她先把人送走,省得萧幼宁在外头败坏他们李家名声。
若是皇帝要连坐,那他们就把人丢出去,是死是活,只看她的造化了!
外头当即涌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冲向萧幼宁。
萧幼宁望着来人心口发闷,在这瞬间已经看清楚李家的打算,冷汗将里衣都透湿了,仓皇间只能往后退。
才退一步,腿就碰到床沿。
内间就这么点大,她能躲得到哪里去?!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丫鬟都没有出现,送来父兄消息的还是李家一个小丫鬟。在刚才她就该警惕的,结果在焦急和伤心中没考虑李家对她会有的态度。
粗壮的婆子就是用来制服她的,她后退两步,胳膊已经被人先抓住。
“松开!既然我与你们李家毫无关系了,我去何处都轮不到你李家来操心!”
她拼命一甩,对方的手铁钳一般,根本不是她这娇养长大的闺阁女子能甩开的,反倒被来人更结实的按住。
手腕被扭,身子也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关节传来疼痛,萧幼宁再不愿意在羞辱自己的人跟前露出一丝怯,此时也无法控制眼泪涌出。
“放开我!”她挣扎着,眼前一片模糊。
李夫人下巴微抬,用胜利者的姿态挑着眼角看她。
一个小丫头片子,表面再镇定言辞再尖利,也只不过是纸老虎,一撕就碎。
“——娘!”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青志终于抬头,正好见到她眼泪成串的落下。
萧幼宁长了副花容月貌,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总是潋滟多情,即便狼狈哭泣都是我见犹怜。
李青志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用商量的语气跟母亲说:“娘,我们好好跟幼宁说就是,她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定然明白我们苦心。”
“啊——”母子俩正说话,婆子那边传来痛呼,“你个小蹄子咬人!快,快抓住她!”
原来是萧幼宁张嘴狠狠咬了离自己最近的婆子一口,愤恨中用尽力气,一口就见了血,吓得其他婆子在她扭头过来时松开手,叫她窜了出去。
“你们这些废物!”
李夫人被乱成一团的婆子气得没空管儿子,伸手指着她们怒斥快抓人。
可当她们再要扑向萧幼宁时,都被她手中举着的烛台吓得顿在当场。
萧幼宁挣开那些仆妇,就冲到离床不远的长案前,毫不犹豫将放在上头的烛台攥紧在手里。
蜡烛的光将她眼前照得更明亮一些。
她反手一把抹了眼角,举着烛台故意靠近一边的落地罩,还含着水雾的眼眸一弯道,恨意怒意都化作挑衅,说道:“来啊。”
说着,她还用蜡烛的火舌去撩落地罩垂着的丝條,众人惊恐盯住被火舌瞬间烧黑冒出黑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