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管家在他身后急急地喊:“小少爷,慢点!”
天色愈发的晚。
高大的人影双手插兜,无遮无挡立在苍灰色天幕下,雨丝浸透挺阔的西装,用塑发剂定过形的头发也让风雨打散了。
郑管家目瞪口呆。
林渺跑到宋逸辰身边,宋逸辰面无表情地僵立,周身发冷。
都到最后了,除了林渺,宋子荣于秋睿什么也没给留下,宋逸辰不记得自己怎么跪下的,双膝硌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林渺的伞遮住一部分视线,宋逸辰只能看见墓碑上一对和颜悦色笑着的夫妻。
“我还是恨他们。”宋逸辰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嚼碎了说:“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个意气风发、在荧屏上夺人眼球的当□□手,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吗?林渺恍惚地想着,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宋逸辰抱进怀里。
宋逸辰跪着,他站着,黑伞下,风停雨消,伞外,是雨幕中苍茫河山,人世浮沉。
埋葬了宋子荣和于秋睿,宋逸辰又戴上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不过没有再同林渺提起签协议的事。仿佛那天那个恨得掏心挖肺的脆弱男人,只是昙花一现。
林渺睡了一觉起来,走到窗户边,一眼发现宋逸辰悠悠闲闲在池边钓鱼,准确地说,钓锦鲤。
林渺合理怀疑宋逸辰脑子有坑。
郑管家把早饭送到走廊上,恭敬地喊着:“小林少爷,辰少爷,请用早餐。”
清粥小菜,丝毫不像钟鸣鼎食之家该有的伙食水准,不过很衬这古色古香的朴素宅子。
宋逸辰喝着小米粥嚼着肉包子,一条腿悬空搭在回廊上,晃晃悠悠等鱼儿上钩。
林渺不搭理他,宋逸辰似乎乐得逍遥自在,旁边放了只ipad,循环播放他的新歌。
乔牧忙里抽闲来探望宋逸辰,笑得见牙不见眼:“哟,逸辰,你这生活,效仿陶渊明还是姜太公呢。”
宋逸辰严肃道:“你小点声,别把我这鱼吓走了。”乔牧怒了,指着他音量调到最大的ipad,义正言辞:“你特娘听着你自己的歌好好说话!”
他俩交谈的声音传进画室,林渺手中那副瓜果图怎么也画不下去了,他扔下画笔,蹑手蹑脚藏在窗子后边。
乔牧似乎从来不避讳有人听见,按着宋逸辰肩膀说:“我的宋大哥,您在这儿享受好了,明早的飞机回上滩,遗产那事搞定了吗?”
原本急于求成的宋逸辰这会儿反倒淡定了,老神在在地闭目解答:“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乔牧感到自己头顶飘过几个闪亮大字:皇帝不急太监急。
“行吧。”乔牧自讨没趣,泄气,在宋逸辰身边坐下:“一个小孩您都搞不定,说出去笑掉人大牙。”
宋逸辰啧一声,云淡风轻道:“林渺就不是普通小孩。我看他,精得很,而且……”
“啥?”乔牧可有可无地问。
宋逸辰张开眼睛,眼底充斥着洞穿后的了然:“他心软。”
乔牧:“……”
乔牧心想,我他娘真懵逼了,他嚼着舌头纳罕:“难不成,你在这里呆了两天,跟着成佛啦?!”
宋逸辰一胳膊肘将他捣翻:“笨,你不懂。”
“是是我不懂,宋大爷您懂,您懂您倒是让林渺在领养协议上签字。”乔牧举双手投降。
宋逸辰斜斜地瞥他一眼,勾起一边唇角,又是那个带着邪性的笑,桃花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意思,宋逸辰轻飘飘地说:“迟早有一天,林渺会心甘情愿、感恩戴德把协议书签了,将遗产送回哥手上。”
对此,乔牧只能保持微笑。
林渺把二人的话悉数收入耳底,他垂首走回画架边,呆呆地坐下,抬眼望向墙上那张全家福,竟感到几分心惊胆战。
少年时代的宋逸辰笑得心不甘情不愿,相片上,阳光美好得让人几欲流泪。
他把我看透了,林渺心想,而且我拿他毫无办法。
就像无形中被宋逸辰拴了一条绳子,那条绳一端系着林渺脖子,一端牵在宋逸辰手里,宋逸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林渺狼狈不堪。
也或许,宋逸辰,比林渺想象中,更加薄情。
林渺抹了把眼睛,在画室呆坐,直到郑管家叫他吃晚饭。
餐桌上不见宋逸辰,林渺本来不想关心对方下落,可忍不住望向郑管家,指了指宋逸辰随手搁在沙发上的吉他。
郑管家了然,将擦手的毛巾端给林渺,小声回答:“辰少爷和乔先生去外边吃了。辰少爷说难得回一趟宁北,趁明天离开前,吃顿火锅。”
林渺垂下眼帘,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双手,放回银盘。
他们出去玩,没告诉我,林渺心想。
是啊,宋逸辰去哪儿,没必要通知他,林渺在宋逸辰眼里,除了“麻烦的小屁孩”六个大字,什么也不是。
林渺捡起筷子,咬紧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