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律师,我是乔西的父亲。”看见穆辞宿过来,乔西父亲赶紧站起来,拘谨的打了一声招呼。
“我知道,您请坐,我和您说一下乔西的情况。”乔西还病着,精神状态也不好,有些事儿她自己恐怕说不清楚也没法说,但穆辞宿要和乔西的父亲说明白。
打官司不同别的,诉讼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一些看起来只是小事儿的官司,真正走起程序来,一两年都未必能够彻底结束。因此,比起法庭上的唇枪舌剑,当事人的心理反而是重中之重。上一世经手那么多案子,穆辞宿见得最多的,就是熬不住漫长的判决等待期而精神崩溃的。
尤其是乔西现在,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穆辞宿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乔西的父亲是个爱孩子的,之前接到警察通知说乔西自杀就已经吓没了半条命,现在再听到穆辞宿的话,更是整个人都懵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脑补的送女儿进城改变命运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的美梦。实际却是亲手将闺女推入了地狱一样的深渊。
“都是一样岁数的娃子,他们怎么能干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听到乔西被脱光了衣服拍照片的事情,这个淳朴的农民汉子立刻红了眼。要不是还在医院,顾念着一门之隔的乔西,他恨不得立刻冲到乔西学校生撕了于美倩那几个欺负乔西的同学。
“就是畜生!”乔西父亲气得浑身颤抖,穆辞宿拍了拍肩膀,暗示的看了一眼病房里顺着窗户往外张望的乔西。
“……”乔西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在穆辞宿的带领下,走得稍微远了点,这才哑着嗓子问穆辞宿,“穆律师,您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穆辞宿叹了口气,“您别着急,什么都不用做,就先陪着乔乔就好。案子马上开庭,剩下的我都会安排好,我只担心乔乔的身体,她的状况……”
“谢谢您,真的太谢谢了。”知道穆辞宿是一心为了乔西打算,乔西父亲想要拉住他的手表示感谢。可伸到一半,他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粗糙,犹豫着还是停下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换了方向,从裤子的内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递给穆辞宿,里面零零散散的装着一沓子钱。
“这是六千块钱,不知道闺女住院要用多少,您别嫌弃,剩下的我们再去凑。”
穆辞宿看了一眼,有的钱上面还沾着土。再看乔西父亲的膝盖,隐约还能看见掸不掉的土灰。
乔西老家什么情况,这边除了乔西一家恐怕就只有穆辞宿最清楚,那是真正的山沟,农田还不能完全机械化耕种,挨家挨户沾着亲带着故,谁家都是一样的不容易。
“国际高中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我最早是不想去的,毕竟就算免了学杂费,光是住宿便是一大笔负担。但是去县城高中就不一样了,我是中考省状元,县城高中不仅免学杂费,还可以给补助。怎么想都是县城高中最好。可后来,村长听说之后就把这件事和村里的乡亲们说了。大家不声不响的就把钱给我凑够了。”
“我头走那天,我爸带着我挨家挨户去道谢。我是那天才知道的,就连平时和我家不对付的,听说我有机会去省城最好的高中念书都从炕沿儿里抠出两百块钱来……”
“穆哥,你不知道,他们的确没文化,但他们真的很好很好。”
至于今天乔西父亲拿来的这六千块钱,怕不是连夜挨家挨户磕头凑出来的。
穆辞宿顿时觉得面前这塑料袋异常的沉重。他犹豫了几秒,没有伸手接,而是慢慢地推回去,“钱的事儿别着急。您先紧着乔乔,等回头事情了了咱们一块说。”
“这不好,我听闺女说了,都是你一路照顾……这,这不好。”乔西父亲嘴笨,态度却格外坚决。
穆辞宿再次摇头,“你别误会,我就是专门做法律援助的。而且咱们到底是打官司,我先垫付的这部分医药费,等胜诉赔偿下来你在给我就行。”怕乔西父亲不相信,穆辞宿还难得开一个玩笑,“您知道M国人吗?他们很少打官司,但是只要开始打,就是不死不休,非打到对方败诉不可。您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打官司的过程很漫长,M国人觉得这样倾尽一切的去打并不符合经济价值观,也太过麻烦。不过幸好的是,在M国,他们只要官司打赢了,赔偿一般都很高。”
“乔乔这个官司也一样,当然了,咱们最大的目的是为了讨回公道。至于赔偿金,根据目前华国律法规定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天价,但是足够抵医药费了。所以关于钱您真的不用太着急。一定要放轻松,因为您要清楚,这案子整个打下来,三个月能出一审结果都是快的,弄不好,一年半载都是它。”
“您是家里的顶梁柱,乔乔和阿姨还靠您照顾呢!”
“谢谢……”被穆辞宿说服,乔西父亲点点头,接下来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直到穆辞宿转头走回病房门口快要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才突然问了穆辞宿一句话,“那个穆律师,您是有学问的人。您说,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当爹的太废物,所以闺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什么都做不了?”
低哑的语气颓丧且绝望,穆辞宿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乔父。
这个问题他太熟悉了。
上一世,在警察局认领遗体的时候,乔西的父亲也同样问了穆辞宿这个问题。
当爹的太没用……或许从某些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因为没有钱所以不能给乔西更好的出身,因为没有社会地位不能让乔西在同学间拥有更加平等的相处模式,因为没有见识,无法预料到乔西进入国际高中可能经历的变化。
可即便如此,他是真的爱乔西。
就算一穷二白,他教会了乔西感恩和勇敢,做个好人。哪怕一无所有,为了女儿他也是倾尽一切。就连濒死前都惦记着闺女的冤屈,托人给穆辞宿传过来一张授权书——乔西的案子只要可以上诉,我永不和解。
可惜过了追诉期,都是白纸一张。
想到这,穆辞宿转身面对乔父,态度格外认真地回答,“不,请不要这么说。在我看来,您永远是乔西的骄傲。她一直很爱您。”
“可……”可我对不起闺女啊!乔西的父亲捂着脸,低下身子呜呜的哭了出来。而病房里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乔西在听到穆辞宿这句话后,也咬住嘴唇控制不住的哭出声。
她突然庆幸,自己还活着。
这一场发泄好歹让乔西一家的情绪都彻底冷静了下来。等晚点的时候医生来查房,他们已经能够坐在一起聊天了。
“状态还不错,估计一周后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大夫检查完,又和他们说了说注意事项。
穆辞宿边听边琢磨,也问了乔西父母几个问题,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