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冲出偏殿,脚踝的剧痛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跌倒在雪地里,风淮上前扶她,见她面上满是泪痕,本想问问里面情况如何,现下却也不敢开口了。
萧霈云这才发现,这偏殿已被银衣铁卫团团围住,她抹了眼泪,扶着风淮站起身,问道:“有马吗?”
风淮闻言一愣,道:“有是有,只不过……”
“牵一匹过来吧,我脚疼,走不了路。”
风淮闻言打了个手势,着人去牵马。随后又小心扶她上去,谁知萧霈云刚一坐稳,便大喝一声,驾马绝尘而去,风淮一惊,面色沉下,吩咐道:“快,追上去。”
萧霈云一走,偏殿里便只剩霍凌昭与欧太傅父子二人,再多的逼迫也是徒劳。
欧太傅苍凉一笑,伸手掐灭了燃着的香,沉痛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沉声道:“你自来行事稳妥,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我,古人道色令智昏,呵呵,诚不欺我!”
霍凌昭抿着唇,垂手跪着,低头不语。
“说话!”欧太傅怒道。
“凌昭无话可说。”
“当年,我要你娶了陈归云,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怒气冲冲,揪着霍凌昭前襟道。
陈归云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却与欧裕做下那种事,气得她爷爷与她断绝关系,她年纪轻轻带个孩子,还能有什么出路,欧太傅舍不得自己的孙子,也怜悯陈归云,所以将她嫁给了霍凌昭,为的也是让他后院里添点人气儿,但凭霍凌昭的聪敏,如何能不明白。
可这些年霍凌昭故意冷落陈氏,一开始他以为,凌昭是看不上她,那也就罢了,反正以他那模样,要什么样的找不到,所以陈氏找他哭诉时,他也未曾多说什么,只觉得他不喜欢陈氏,以后总还会有张氏、赵氏、王氏……
七年过去了,从不曾听说他身边有别的女人,他老了,儿子后院的事,他不想多管,也不想多问,他想做什么都随他去,可万万没想到,他不要别人,是自个儿心里藏着人,藏着仇人……
“凌昭啊凌昭,你骗的我好苦!”他奋力一推,撒开了手,猩红的双眼瞪着他:“你们霍家出情种,你如此,你爹也如此。当年若不是他执意要娶你娘,你外祖又怎会与你娘断绝父女关系,逼得你娘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即便如此,你爹也只能算是无意,你呢,你筹谋数年,夺走她的一切,杀了她的家人,你觉得她还会原谅你么,你为她守着还有什么意义?”
霍凌昭兀自沉默着,门外,风淮的声音响起:“侯爷,殿下她策马往山下跑了。”
外面风雪正劲,霍凌昭伏地一拜,沉声道:“父亲大恩,儿子永不敢忘,但报仇一事,便到此为止。”
他站起身,叫风淮进来,扫了一眼的尸体,吩咐道:“处理干净。”
说罢,抬腿往门外走去,欧太傅在背后叫道:“你莫不是以为,时至今日,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须知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霍凌昭闭了闭眼,回道:“我甘之如饴!”
“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
不理会身后无休止的咒骂,翻身上马,逆着风雪往山下跑去。
萧霈云一路策马,顶风冒雪回了京城,磕磕绊绊找到了公主府,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墙跳进去。天色已晚,头顶乌云黑压压地盖下,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萧霈云坐在湿冷的地板上,放眼朝院中望去。
院中空无一人,寂静地只能听见簌簌的落雪声,曲折的回廊、宴客的朱漆小楼……
不,没有朱漆小楼了,经年的风霜将朱漆剔尽,露出原本丑陋的败灰色,周围的花圃水池也不见了,满地覆盖着白雪,上面有一排排细小的脚印,大约是老鼠逃窜留下的,依稀还能看到白雪底下掩盖的稀碎杂物……
萧霈云自冰冷彻骨的地上爬起,她有七年未曾回来过,眼下终于回家了。
“有人吗?”她大叫道,口中的雾气遮住了眼,眼泪禁不住簌簌落下,她复又叫道:“没有人,有没有鬼啊!”
四下一片寂静,半点声响也没有。欧太傅说,其实那三年她一直与霍凌昭的父母兄长住在一起,气派的公主府里还有一座阴宅,可是在哪里呢?
她平生不信鬼神,眼下却无比希望有个鬼出现,能为她引引路,她想知道欧太傅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抬腿往里面走去,雪已没过脚踝,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昔日他们夫妻恩爱的画面,或是她嬉笑着窝在他怀里,或是他急促地追着她的唇亲吻,不会的,若他父母兄弟在此,他断然不会与仇人这般亲昵,到底在哪里呢?
忽然,她想到了,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她举步往那片竹林走去……
她抬手推开门,他的书房偏僻,白日里他也极少来,每每在她沉睡之后,他总会来此,那时他总说怕扰她休眠,她只当他温柔体贴,未曾多想。
萧霈云伸出手,从那竹桌竹椅上一一扫过,却未发现任何机关,除了这里,她再想不出霍家的阴宅会藏在哪里。
萧霈云不甘心,又细细摩挲过去,这次她摸得格外认真,一丝缝隙也不肯放过。竹椅的扶手下,粗粝的划痕咯着她的肌肤,萧霈云低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数条长痕纵横交错,有些像猫爪挠过,只消仔细一看便知,那是人手指的划痕,这么隐秘的位置,若不是她特意来寻,根本发现不了。
她细细抚摸着,每一条都似刻在她心上,眼泪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她如玉的肌肤上。原来那无数个夜晚,他也这般痛苦挣扎过么,他是不是也曾想过要放弃,可那时她日日伴他身侧,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萧霈云将此处寻了个遍,才终于在竹塌下的墙边寻到一个机关,她抬手轻旋,门口的石板轰然朝下开启,露出一条石阶甬道,萧霈云往里看了看,一眼看不到底,十分渗人,除出口处有些许光亮,底下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通往何处,欧太傅说是阴宅,兴许是修罗地狱吧!
萧霈云在竹柜中寻到一方烛台和一支火引,应是霍凌昭留下的,她引燃烛火,便顺着台阶往下走去。
这甬道不长,只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瞧见一道石门,那石门是活的,她只轻轻一推,便推开了。
里面灯火通明,萧霈云朝里看去,最先入眼的是霍家的牌位,大大小小约有几十,每个灵位前都燃着一盏小小的灯,仿佛有许多眼睛正盯着她看……
萧霈云径直朝供桌上走去,上面摆了新鲜的糕果,显然时常有人前来,糕果前有一方石台,上面赫然摆着本明黄的手札,那颜色,是皇帝才能用的……
萧霈云颤巍巍伸出手,将那手札拿过,的确是父皇的笔迹……
东岐告捷,举国同庆,朕心甚慰,遂微服出宫,与民同庆,然夹道百姓山呼将军万岁,唯知将军勇武克敌,却不知……
这篇写到这里便断了,后面的内容尽数用墨迹划去,兴许父皇也觉得荒唐,萧霈云看着落款,是兴文初年的事,那划痕太过紊乱,不消看便知带了满腹情绪,嫉妒便是从那时起的吧!
她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字迹,再没有掩盖,可萧霈云越翻越心惊,霍渊被斩于回京途中,霍家满门被屠戮,霍家长子霍凌霄被刺死于羽林军刀下,父皇更知道当时出动的羽林军奸.污霍家妇女之事,可他不闻不问,不责不罚,就连霍夫人那屈辱的死法,也与欧太傅所说分毫不差,萧霈云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竟全是真的,是萧家欠了霍家……
石门再度开启,萧霈云含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手中握着一本明黄的手札。
霍凌昭几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东西,远远的扔到角落里,萧霈云靠着他,喃喃道:“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跟我提?”
“都过去了!”他沉了声音,答道。
萧霈云豁然起身,将他扑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滚下,她厉声道:“可我过不去,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我?”
“诱惑!”他仰面躺在地上,对上她哭红的双眼:“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能近距离接触到仇人,是我抵抗不了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