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苟叫道:“胡说八道,你倒是说出来啊。”
萧霈云不理他,只看着陆玄玖:“陆教头,如何?”
陆玄玖被她盯得极不自在,这才笑道:“那殿下不妨说说看,只要我做的到,定当满足殿下。”
“陆教头,你——”路苟不满,正欲张口说话,萧霈云却不给他机会。
“第一,我要见萧霈廷。”
“好。”
陆玄玖一口应下,转身走到酒窖右侧,轻旋石壁上的火盏,栅栏内一道石门轰然打开,原来萧霈廷就在她隔壁,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床上,他身上尤是那件血衣,头顶包着白布,上面被鲜血沁红了一片,两间石室间依旧隔着一扇铁栅栏,萧霈云两步上前,双手握住铁窗,焦急问道:“他怎么了?”
路苟见她神色紧张,终于觉得心中舒坦了些,叉腰回道:“看不出来么,受伤了呀,不过你放心,大夫说他死不了,只不过以后可能就只能这么睡着,醒不过来了,哦,大概就是别人说的——活死人。”
萧霈云闻言回眸瞪他,路苟看她横眉冷目,“嘿”地一声,说道:“瞪我们干什么,是他自个儿从敬福楼顶楼跳下的,本来老子的套索已经栓住了他,谁叫他自己找死,割断了绳子,头先着地这才受了重伤,可全是他自找的。”
萧霈云面上又气又怒,却隔着一道铁栅栏,不能过去亲自照料。
“殿下放心,大夫说也不是全无苏醒的可能,我同殿下保证,定会全力救治他。”
路苟在旁嚷嚷道:“可不得全力救治么,我们要一个废人有什么用。”
说着朝萧霈云做了个鬼脸,他的话虽难听,却也不假,萧霈廷的身份有太多可利用的地方,但前提是他还活着,所以他们轻易也不会让他死,想到这里,她略安下心。
陆玄玖降下石门,阻隔了萧霈云的视线,说道:“第一件事我已做到,公主请说另外两件。”
“我要见沈知府的女儿,沈嫣。”
陆玄玖低垂着头,并未一口应下。
萧霈云幽幽开口道:“怎么,这也算难事?”
陆玄玖知道那沈小姐抱病在床,他们来章州这些时日,沈小姐也从不见客,原本大家小姐不见外男也没什么,只是前几日,她院子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他想起捉到萧霈廷那一夜,沈知府和沈磊那模样活像一个黑面阎罗,路苟张口便来了句“这废太子是杀人老娘还是淫.人.妻女了,这两个姓沈的眼窝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了”,他不自觉的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沈小姐这“病”恐怕不欲与人知,若强行要见,那沈大人也未必肯答应。
“这要问过沈大人才行。”
“你会有办法的。”萧霈云说着,旋身一转,坐在石床上,嫣然笑道:“我等你的消息。”
出了酒窖,路苟一脸恼火,冲陆行叫嚷道:“陆教头,我平日里敬你是条汉子,怎么在这女人跟前骨头都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纵着她,以后还不骑到我们头上来?”
陆玄玖笑笑,在他胸前拍了拍回道:“兄弟,她本来就在你我头上啊。”
“什么什么?”路苟掏了掏耳朵,又道:“老子是听不懂官话了吗,你在放什么狗屁,她再显赫也只是个废公主,就算把她带回京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们还用得着看她脸色?”
“你忘了,她可是已经猜到你主子了。”
“我呸,我信她个鬼,糊弄人罢了。”
“路指挥使,你跟着温大人有多久了?”
路苟掐指算了算,回道:“大概不到八年吧。”
“我跟着侯爷快二十年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路苟不明所以,茫然问道:“所以呢,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听闻数年前,温大人酒后曾失手打死过一个人还入了大理寺,只因此人言语上冲撞了酒窖里那位。”他说完,语重心长地拍拍路苟的肩,然后自行离去。
路苟在他身后叫嚷道:“嘿,说什么呢,这事我可比你清楚,当时爷爷我就在场呢,我们大人哪里是为了她呀,分明是为了那楼里的美艳花魁好嘛。”
陆玄玖的身影早已走远,路苟挠挠头,忽然有些不确信,自言自语道:“说的是一回事儿吗?”
陆玄玖的意思他懂了,这女人跟他老大有交情,他还是不要随便招惹,但跟他们家霍侯爷……
他猛然一拍脑袋,恼火道:“那连云公主不就是霍侯爷的……这个陆玄玖,有话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么,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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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萧霈云由沈磊引着,在沈府大门外如愿见到了沈嫣。沈磊说他父母决定把沈嫣送至乡下,今天就走。
彼时她面如死灰般躺在马车里,脸上无一丝生气,她心中一痛,轻轻地唤了声:“沈姑娘。”
沈嫣闻声,双睫轻颤,幽幽转醒,只是那眼神涣散,竟不知在看何处。萧霈云上下打量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盖着冬用的锦被,似乎十分畏冷。
“沈姑娘,你这是——”
听闻有人唤她,沈嫣木讷地转过头,双眸许久才聚焦在一处,待看清来人是萧霈云,灰暗的眼中方才迸出一丝神采,她挣扎着要起身,萧霈云忙止住她,道:“别乱动。”
沈嫣眼中忽地聚满了眼泪:“春花姐姐,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好疼,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好疼……”
萧霈云心中一沉,这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过短短数日,她便像过季的花朵迅速枯萎,看着形销骨立的沈嫣,萧霈云眼中也浮起了水雾,她轻抚沈嫣的脸,想安抚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讷讷地说:“不哭不哭……”
“春花姐姐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太喜欢长健哥了,我怕你瞧不起我,才骗你的,我想见见他,我想问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萧霈云转头看向车窗外,沈磊轻轻地摇头,原来沈嫣还不知道萧霈廷的事,只以为他是躲着她,萧霈云轻轻梳理她的头发,尽量柔声地说道:“他……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也找不到他,对不起。”
沈嫣眼中那丝神采瞬间熄灭了,她闭起双眼,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沈姑娘,你要快点好起来,你还有父母、兄长,他们都很爱你,你这样会让他们伤心的。”
沈嫣蓦地睁开眼,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怒火和些许恨意,她抓着身侧的锦被,大叫道:“不,父亲一点也不爱我,是他派人给我灌了药,孩子是被强行打掉的,我恨父亲,我恨他……”
萧霈云一把抱住沈嫣,眼泪自鼻梁滑下:“不,他是爱你的,你未婚生子,以后该多难啊,那是他的亲外孙,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该恨他。”
只有拿掉这个孩子,才能保得住沈嫣,谁叫他的父亲是萧霈廷,这个孩子活着只会让她万劫不复,朝廷怎么可能放过他的子嗣,若孩子大了,就更难割舍了,那才真是万劫不复……
这些话憋在萧霈云心里憋得生疼,她不敢说,她心疼那个还未来世上看一眼的孩子,亦能理解沈知府拳拳爱女之心,爱错了人,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若换做七年前的她,父皇杀了那人,她也应如沈嫣这般,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如今她日夜活在自责与懊悔中,那才是无尽的折磨。
沈磊见沈嫣情绪激动,上前轻敲车窗,道:“嫣儿,该走了。”
萧霈云扶她躺下,沈嫣脸上满是泪痕,说道:“春花姐姐,若你见到长健哥,帮我带句话,就说我不后悔,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他若当真不喜欢我,我也……”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也不怪他,我是自愿的,他有妻妾也好,有孩子也罢,我对他的情意始终如一,我会好好活着,等他来见我。”
沈嫣看着她,神情十分认真,如今,这番等待恐怕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萧霈云不敢与她对视,她忙低下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回道:“若我见得到他,一定帮你把话带到,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生活,以后再有机会,我去看你。”
她说完,为沈嫣盖好锦被,深深地看她最后一眼,她满腔柔情错付,却等不来他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沈姑娘,忘了他吧。
萧霈云抹去眼泪,转身下了车。
沈磊迎了上来,见她眼眶通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我曾以为你只是落魄的官家小姐,原来你竟是先皇的连云公主。”
萧霈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深叹一口气,又道:“嫣儿自小就很听话,但这次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拿掉孩子,我父亲气得动手打了她,我母亲足足哭了三日,可……”
沈磊说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孩子的父亲是前朝太子,不能留也不敢留,沈嫣必然伤心至极,萧霈云心中无限愧疚,若不是萧霈廷,她当有大好的前程。
萧霈云轻叹一口气道:“是我兄长对不住她。”
沈磊低头看她,她却没有看他,纤长的睫毛将她双眸遮住,看不出情绪,他蓦然想起那天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她那震惊而愤怒的眼神:“那天的事,我也对不住你,看到沈嫣这样,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萧霈云抬眸,定定地看着他问道:“大人心里放得下吗?”
“我……”
看着他的神情,萧霈云就明白了,她对上他的眼,说道:“我很感激沈大人这段时间多番照拂,可我觉得,我们再也不会是朋友了。”
她声音很轻,听在沈磊耳朵里却犹如千斤,他定定地站着,任由萧霈云擦身而过。
那日他不止轻薄于她,明知有人围观,还故意衣衫不整地走出,坏她名节,何其卑劣,换做是他,也不愿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何况就算她肯原谅,沈嫣的事能当做从没发生吗,他心里这一关就过不去,若不是知晓了他们兄妹的真实身份,若不是他爹不许他胡来,萧霈廷怎么可能活到今日,这样的局面,他还执着什么……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雕花木匣,两枚东珠闪着柔和的淡光,就像她低头时露出莹润如玉的肌肤,温柔姣好,若是曾经的蒙尘明珠,他尚可妄想,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他抬手将那木盒掷出,那木盒在草丛间翻了几翻,最终没了踪影。
终究是,不配啊……
京城
穆武侯书房内,一黑衣劲装男子跪在地上,回道:“侯爷,章州私盐一案,属下查到,其背后主使者竟是废太子萧霈廷。”
“他居然还没死!”
声音自桌案后传来,一个清贵俊美的男人专注地看着奏折,面上一双桃花眼淡淡扫过,那奏折上字里行间充斥着无边戾气,虽只是在纸上,也感受的到写这奏章的人的怒火。
又是弹劾他的。
明知道这奏章送不到皇帝手中,这些老臣却还是要写来给他添堵,他合起奏章往那成堆的小山上一扔,整个人懒散地靠在太师椅上,淡淡问道:“人呢?”
“已经被我们拿住了,只是受了重伤,暂时还未苏醒,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处置。”
他搭着扶手的手指轻轻敲着,心里早将此事捋了个顺,七年前他落入章河,不仅没死,还躲着朝廷贩卖私盐敛财,可真是司马昭之心啊,只是他不夹着尾巴韬光养晦,偏要搞出四十条人命案,又是为了什么?
“他背后还有些什么人,可查清楚了?”
“这……属下还在查,但废太子背后势力似乎极其隐秘,抓住他后,陆教头以其为饵,在章州城游走两日,并在其关押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废太子的同伙自投罗网,可同伙没等来,却只等来了废太子的妹妹萧霈云。”
扶手上的手指豁然停住,七年了,尘封心底的名字又被挖了出来。
底下的人又道:“此外,属下在章州境内还发现了几名内监,他们频繁接触沅西镇上的一个老头,属下已查明,此人原本姓宴,单名一个高字,原是废帝年间的大学士,不知何故辞官,现躲在乡下卖些书画为生。”
原来是他。
他早知小皇帝秘密派人出了宫,原来是打算三顾茅庐,请高人出山了,看来这段时间他不得空,小皇帝的野心又膨胀了几分,等忙完这一段,他也该多“关照关照”他了。
那黑衣人见他不语,问道:“是否要抓住那几名内监审问一二?”
那停顿的手指复又活跃起来,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用打草惊蛇,派人盯着就是。”
黑衣男子记下了,沉吟片刻,又道:“废太子身份紧要,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主上明示。”
“带他们回京城再说。”
“是。”黑衣男子起身告退。
阿云,七年前,我已放过你一回,可兜兜转转,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身边,老天不肯放过你,也不肯放过我!
黑衣男子躬身退出门外,便赶着往章州送信,哪知刚一转身,迎面便撞上一名老妪,她手里提着食盒,差点打翻。
黑衣男子浓眉一凛,伸手拦住她,斥道:“什么人,竟敢擅闯侯爷书房。”
那老妪赔笑一声,说道:“我是夫人房中的嬷嬷,侯爷数日未归,夫人很是忧心侯爷身体,这才命老奴送了些补汤过来。”
那男子满面厉色,又道:“书房乃是重地,没有侯爷首肯,谁也不许进,你应当不是新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老奴奉夫人命,这才——”
两人正争着,房内传来声音:“谁在门外吵吵闹闹。”
黑衣男子瞧那老妪一眼,老实回道:“是夫人房中的嬷嬷求见侯爷。”
“进来吧。”
那老嬷嬷闻言,得意的看那黑衣男子一眼,便入了内。
只见那清贵侯爷不在书案后,而是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他背对于她,随口问道:“什么事?”
她不敢多看,恭恭敬敬在房中跪下,回话道:“侯爷多日未归,夫人疼惜您的身子,今日听闻您回了府,便炖了补汤叫老奴送来。”
他并未答话,又问道:“两位小姐如何?”
“两位小姐都好,就是二小姐最近夜里受了凉,原本吃了几副药好些了,可小姐担心学堂的课业落下,还没好利索就忙着上课去了,这几日反反复复,反倒有些严重了。”
那嬷嬷说到这儿,抬眼往窗边看了看,那人始终背对着她,瞧不出情绪,便大着胆子又道:“二小姐毕竟年幼,病着的时候老问夫人要爹爹,要不到就哭闹,想来是侯爷不归家,想您了。侯爷若得空,便去看看二小姐吧。”
“嗯,我晚些便去看她,下去吧。”那人淡淡应着。
这老嬷嬷闻言喜上眉梢,起身时才忽地发现手中还提着食盒,犯难道:“这汤——”
“搁着吧。”
“哎!”那嬷嬷笑开了眼,小心将汤盅拿出,往那书案走去。
只见那书案铺着的宣纸上,写了个“云”字,那老嬷嬷睁大了眼,再仔细瞧,确然是个云字没错,她瞧瞧这字又瞧瞧那人的背影,不敢多话,放下汤盅,便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1v1,男女主双洁!
本文1v1,男女主双洁!
本文1v1,男女主双洁!
看到我的求生欲了么?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