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哲脸上有一条纵横眉骨至右脸颊的血痕,看上去像是被人拿斧子一刀劈下去的。上了药,他对着医务室厕所的镜子看了好半天,憋出一句:“他指甲真长。”
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江宁哲一直在嘀咕。
“这么帅的一张脸亏得他下得去手。”
“季惊年你刚最后那一下就不该放松力道,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脸。”
“留疤了咋整——都说伤疤是男人的标志,哎,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吧,顺便原谅你啦。”
“……”
不堪其扰的季惊年推了推眼镜:好烦,他怎么没被人拖小巷子?
季惊年这点搬不上台面的阴暗想法在晚自习后,有人帮他实施了。
德宁高中的大门设在一条梧桐大道里,出了铁门还要走上一段路才能来到校外,右拐是学区房,左拐一条路上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小贩们每天推着推车,卖些小零嘴、麻辣烫之类的。坐公交则要去马路对面。
对面一条街全是小面馆和炒饭馆,还有一家奶茶店,奶茶店的名字很俗气,叫“旧时光”。江宁哲很喜欢去这里买奶茶。
这天晚上,江宁哲依旧早退,顶着一张伤痕脸来到奶茶店,骇得老板和店员以为他是哪路道上的大哥,得知对方只是想要一杯丝袜奶茶后无语凝噎了好一阵。
江宁哲和才招进来的店员小姐姐说:“我女朋友最喜欢喝的就是丝袜奶茶,哦不,前女友,她……”
话音未断,便有一人粗暴的拎起江宁哲后衣领。江宁哲身高虽然不高,可却把自己练得很结实,一把骨头混着血肉怎么也有百十斤,可身后那人手劲儿着实大,拎他跟老母鸡拎小鸡仔似的。
江宁哲回头,毫不意外的看见陈生扭曲的面孔,在他身边,除了平头小哥25号,还有好些身材壮实的小混混。
25号阴恻恻的说:“小鸡仔,又见面了。”
“老母鸡你好。”江宁哲自认友好的同他打招呼。
25号面孔扭曲,“你他妈叫谁……”
“别怀疑,就是叫你。”江宁哲把奶茶吸完,笑眯眯的对那位面无人色的店员道:“麻烦再给我来一杯,如果第二杯半价就更好了。”
他笑起来仿佛自带阳光,连脸上那道伤痕都显得没那么可怖了。遭逢变故的店员小姐姐狂跳的心平缓了些,撂下一句“稍等”,就掀开帘子到里面做奶茶去了。
就在她进去的一瞬间,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以及桌凳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她捂住耳朵,与其他同事抱团取暖。有人颤抖着手拨打了报警电话,大家纷纷祈祷外面那伙人不要在自己店内闹出人命。
十分钟后,江宁哲微喘着气喊道:“歪,我的奶茶还没好吗?”
一名店员战战兢兢的掀开帘子,往外探了个头,瞧见了店内惨状——
店里瘫了一片,各个死狗般的嗔唤着,只有江宁哲一个人微微弓着身子,坐在凳上咬吸管,一条腿还踩在某人背上,惨白的灯光打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一尊阴煞恶鬼。
店员虚着眼睛一扫,发现桌凳竟然非常齐全,还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摆回去的。
“我的奶茶还要多久?”
那店员怕极,又不想在江宁哲面前露怯,只希望这尊煞神赶紧离开,一叠声应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江宁哲离开后,店员挨个检查那躺了一地的人,发现无人有生命危险,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叫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这些人的指甲都被剪了个干干净净,难不成那尊煞神有什么特殊癖好?
另一边,江宁哲拿了第二杯半价奶茶,看上去心情不坏,只可惜,这份好心情很快止于被人堵住去路。
江宁哲环视一圈,确定这一伙人跟陈生不是一个疙瘩窝的,语调散漫:“有何贵干啊?”
为首之人手拿钢棍,闻言上下一打量:“实相的,就把钱交出来。”
江·心直口快·宁哲:“没钱。”
于是他就被这群小混混推进了旁边昏暗的小巷子里。
下课铃响起,下了晚自习的学生到马路对面的奶茶店买奶茶、吃宵夜,有人注意到了奶茶店旁边这条发出窸窣声响的小巷子,匆匆一瞥离开,也有人泰然走过,压根儿没注意到里面飘出的血腥气。
“唔……”
江宁哲肩膀撞上墙,皱眉闷哼一声,把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
对方来了十数人,还都有武器,跟就地取材的陈生之流不同,江宁哲周旋其中,不可避免的受了伤,小臂和腹部各自挨了一棍,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肿了,而脸上未结痂的伤口因着连续两场剧烈运动又崩裂开来,血流如注。
黑暗中,江宁哲勾唇笑了笑,把快要流进眼睛的鲜血抹去,五指一抹墙,赫然留下一个带血的五指印!
铁棒破开空气挥来的声响夹在在对方一群人的嗤笑声中,江宁哲闻风而动,转了半个圈,抬腿踢向一个从侧方向他袭来的小混混,将人踹飞数米远,紧接着猫腰,双手箍住另一人的腰,带着人使劲往墙上一撞。
“咔嚓——”
不知是哪块骨头碎裂的声音,只叫人一阵牙酸。
小混混里有人开始慌了。
他们见过拼命的,没见过这么拼命的,拼得命都快没了,也绝不放松牙关服个软。
就在这时,巷口隐约显出一道人影,过往车辆的灯光一束束扫来,只堪堪照出一个黑漆漆的瘦弱轮廓。
“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如玉温凉,于这血气四溢的昏暗巷中一语开辟出另一道静谧空间。
江宁哲怀疑自己被打傻了,居然在这个时候听见了季惊年的声音。
他张狂的回了一句:“呆在那里别动,看你哲哥秀。”
闻言,对方还真的不动了。
约莫十分钟后,来劫财的人反倒被江宁哲顺走了全身家当。走出巷子时,江宁哲嫌弃的数落道:“呿,穷鬼。”
目睹惨案发生的季惊年沉默了。
“还真是班长啊,”走出昏暗的巷子,江宁哲借着断续的车灯描摹了季惊年的眉眼,“你该不会是他的双胞胎弟弟或者哥哥吧。”
江宁哲此时的模样说不上很好,哪怕他强作笑颜,一张带血的脸被他硬生生的从惊悚片转换为校园青春暴力警示片,但季惊年看得分明,血流经嘴角时,江宁哲轻轻抽了口气,左手臂自然下垂,一动不动。
江宁哲被季惊年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季惊年,你……”
“我是独生子女。”季惊年收回目光,认真的说,“你需要治疗。”
江宁哲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季惊年这是在回他哪句问话,他嗫嚅片刻,说:“都是小伤,用不着。”
季惊年倒是很想拽着他去镜子面前照照,都一脸血了还叫小伤?
“你家在哪儿,我……”
江宁哲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真是那个说‘我针对的就是你’的班长季惊年吗?”
季惊年忍了忍,说:“……我看着你上车。”
江宁哲掐掉一个手臂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我不能回去,我家老头看我这样,剩下半条命直接就没了。”
以前登记家庭信息的时候,季惊年记得江宁哲只填了他父亲一个人的信息,旁人问起也只是笑笑,且他极少提父母的事。
季惊年难得踌躇:“那你……”
“嗯?”江宁哲眨了下眼,不自觉带了点希冀。
以为对方会顺势收留自己的江宁哲怎么也没想到,季惊年犹豫了三秒,说,“那你住宾馆的钱总是够的吧。”刚刚那些来打劫的小混混包里怎么也有好几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