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平朝她笑笑,慢慢问出下一句话:“所以,主母方才说主公外出……他可曾说会何时归来?今天这事你也见到了,怕是再过几个月,我可就要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罗敷笑容凝固。这人绝对没有淳于通那么好骗。虽然眼下不把她当外人,可一旦对她起了疑心,她便是无所遁形。
她来到白水营不过一天,已经迅速摸索出了一套掩饰心虚的方法:小家碧玉一般低头垂目,做深沉贤惠状,仿佛在掂量说话的分寸。
脑海中飞速忖度,慢慢开口:“我夫君……”
没说几个字,身边嘻嘻两声笑,有人给她解围。
“阿姑,你不必顾虑。就算我阿父说,还有半年、一年才能回归,我们也能接受——是不是,子正兄?”
王放已经安置了两匹马,洗了手,手上还甩着水珠,大大咧咧的凑上来。
谯平无可奈何地一躲。那水珠甩到他衣襟上了。
罗敷心下暗喜,连忙点点头。王放那句“半年、一年”,给了她一个合理的参考范围。
她转而用商量的语气问:“若是……他真的还有一年才归,会不会……有人等不得?”
王放赶紧把话头接过来,“当然不会!我们三年都等了!是不是,子正兄?”
谯平觉得这人今日上蹿下跳也太积极了些,朝他不动声色瞥一眼,意思是主母面前不许孟浪。
然后才表忠心:“……嗯,当然不会。”
罗敷彻底定心。她现在有了一年的时间,来等待东海先生的回归。
在这一年里,她不用担心被卖到贵人府里当小妾——只需做好一个以假乱真的贵女夫人,给这个风雨飘摇的白水营,增加一根不太牢靠的支柱。
至于一年以后……暂时还没有精力想那么远。
*
周氏从后院出来,有些局促地朝她行礼,笑道:“妾领夫人回去休息?”
自从昨日罗敷被“绑架”到白水营,周氏是头一个和她接触的。当时她躺在床上刚刚醒来,就大呼小叫的发疯,什么“我不是主公夫人”,什么“带我见公子”,莫名其妙的话一串接着一串,把周氏吓得不轻。
好在后来她终于“神智恢复”,跟白水营上上下下都认了亲。周氏不由得心中感叹,多好的女郎,要是能一直平平安安不犯病,就更完美了。
谁知她立刻又犯了一次“梦游”。还好没出个三长两短。
因此,周氏对于这个年龄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夫人,除了恭敬,也有三分怜惜。
见她有点怔住,耐心再请一遍:“卧房已给夫人布置好了。夫人随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妾随后去给夫人烧饭……”
周氏厨艺超群,每次见到罗敷,必问其饮食,好像打定主意要把这纤细的女郎养胖些。
罗敷还没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份,顿时觉得万分过意不去——自己有手有脚的,卧房还得让别人来布置?
赶紧道谢:“不劳阿婶费心——诶,也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真的……”
周氏嗟叹,小夫人简直太朴素亲民了。
罗敷于是向谯平行礼道别,快步跟上周氏。跟王放擦肩而过的时候,迅速一个眼色。
王放十分上道,颠颠的跑过来了,颊生微涡,跟她献了个殷勤:“阿姑归营,欢迎之至!那个,阿姑是我继母,孩儿本该日夜尽孝。但孩儿生性懒惰,那个,晨昏定省什么的,阿姑可否给我免了?……”
罗敷面无表情,混着他胡说八道的声音,轻声一句话:“我要学识字。给我找点书本笔墨。”
来白水营短短一天,“识字危机”已经出现了两次。以后总不会每次都顺利地蒙混过关。她必须迅速把自己变成能读会写的“才女”。
至少,谯平那些引经据典、暗含玄机的话,她得能听懂。
她生怕让身边人看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几个字说过,就不再多言,跟着周氏快步离开。
王放呆在当处,欲哭无泪。她以为识字是织布?哪儿那么好学!
*
周氏在白水营里大约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妇人。她领着罗敷七绕八拐,路过蚕舍和鸡舍,绕过一个小水渠,穿过一片蔬菜地,这就到了家眷聚居的院落群。几个年轻女郎在扫地擦洗,见了周氏都打招呼,有的叫阿婶,有的叫阿姑。
而见了罗敷,无一例外地腼腆低头,轻声唤:“夫人。”
看来她的身份已经尽人皆知。
周氏做事效率惊人。昨天晚上,罗敷是临时宿在书房临壁的客舍。而一晚上的工夫,周氏已经给她打理出一个整洁闺房,里面窗明几净,铜镜、面盆、香炉、坐垫应有尽有,居然还有个小小梳妆台,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罗敷再次生出罪恶感——但比起一天之前,这罪恶感已经轻得多了。
人往高处走,由俭入奢易,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些适应了“主公夫人”的身份。
进到里间,微微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