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两个月。”王沂说罢,又主动问,“宋公子是今日刚来到这里的罢?”
宋倏点头:“估摸着我到此处还没有一个时辰,只与薛锦瑟娘子和春燕简单说过话,还不知我究竟是到了何处,不知王沂兄你可否为我解几分疑惑。”
王沂再次露出迟疑来:“我怕是不能在你这里久留。”
听这话的意思就是有的商量……宋倏忙说:“只耽搁王兄稍许时间。”
王沂便慢慢点了点头:“此处……此处名叫安乐窝,主人家便是你方才提及的薛娘子,春燕是她的贴身侍婢,想必你也能看出来。”
原来安乐窝就是这地方的名字……锦瑟说了好几次,宋倏本就迟疑这到底是一个享乐地的代称还是有其他意味儿,现在清楚了。
“那……给孤园是什么地方?”宋倏问道。
没料到王沂却微微变了脸色,他摇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时常听旁人说起这个园子,只知道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却不曾亲眼看过……我在珍宝阁做事,与厨房的厨娘算是有几分交情,偶尔会帮她做点事,也会问她一点与安乐窝和薛娘子有关的事,不过每每提起给孤园,她都讳莫如深。”
“多谢王兄坦言。”宋倏心想这给孤园里的信息量似乎挺大,他又问王沂,“不知王兄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王沂愣了稍许,叹了声气:“罢了,我在此处久不见活人,此番能与宋公子相识也是缘,想来你我来此的际遇差不离多少,我与你说说也好。”
宋倏更愣了愣:“……久不见活人?”
王沂点头:“安乐窝虽叫安乐窝,实则除却薛娘子的宫殿,旁的地方并没有热闹安乐之气。在我到此之前,这里除了薛娘子和春燕,其余都是地府来的鬼魂……安乐窝建于地府僻静处,不分白夜,均是昏黑沉沉。”
宋倏沉默不语。他想起锦瑟的确说过一句“阴曹地府”,只是当时联系前后所说,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锦瑟是不满被贬下仙界而在抱怨。
难怪这地方一路走来阴森凄凉得很。
王沂又说了他自己是怎么到安乐窝来的。
“我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只剩我一人,凄凉贫寒,幸得县中首富的岳丈大人赏识,将女儿兰氏嫁与我为妻。”王沂微微叹气,“岳丈还在世时,我便知晓兰氏嫌我无用,并不愿做我的妻子,只是不能违抗父母之命,才别扭嫁进我王家。”
“我一介白身,从前靠岳丈接济,后又吃着妻子的嫁妆度日,兰氏不给我好脸色,我能理解,半点不敢怪她,只埋头苦读,想早日考个功名叫岳丈和兰氏高兴。”
王沂和兰氏婚后不久,岳丈便急病去世了,此后兰氏和她娘家兄弟越发瞧不起王沂,没了父亲压制的兰氏更是直接将王沂当作仆人使唤,半点不留他尊严。
王沂默默无言,任由兰氏搓磨,还是寄心于考取功名。
只是王沂在科举路上走得并不顺利。
十九岁时,王沂参加了童生考试,落榜后回到家中,自然又受到了来自兰氏的嫌恶谩骂。
“她吃肉面精米,我只有粗糙的小米,这也是应该的,毕竟她花用的是她的嫁妆。只是她视我如奴如仆,动辄打骂摔砸,只用瓢给我喝水,叫我折稗草秆子做筷子调羹……日子久了,我便说日日遭受屈辱,不如死了干净。兰氏就丢给我一条绳子,叫我去外面上吊,早早死了才好。”
王沂回忆往事,不自觉便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了,他继续说:“我怒气上涌,带着绳子离开了家中,本是真打算去死,临到头了又反悔了。我再回到家中,却见兰氏与一陌生男子在院中眉目传情、衣衫不整……我自知这辈子确实无用,除却读书一窍不通,可连童生都考不上,家徒四壁也不知该如何经营,连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都不知,就是偶然撞破了,竟也不敢上前争辩……”
于是当时手里还拿着绳子的王沂扭头便去了山坡上,找了棵树想要上吊——然后被春燕救了下来,带回了安乐窝锦瑟面前。
……接下来王沂的经历,就和宋倏先前在锦瑟的宫殿时差不多了。
当时锦瑟也是向王沂抛出了“来日共回天宫做神仙眷侣”的橄榄枝,王沂初初并没有答应,还说了自己已有妻室的事实,不过锦瑟并不在意,让王沂在安乐窝安顿下来后日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王沂渐渐迷失在锦瑟构筑的美妙世界中,不到半月便答应了锦瑟。
王沂说:“我此前从未享有过来自于妻子的关怀,薛娘子彼时的一举一动都叫我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我便想着能得薛娘子这般才貌兼备的女子心悦也是我的幸事……只是,万万没料到,我与她同寝不过半月,她便……唉!她便腻味了我,叫我搬出了她的宫殿。”
宋倏听着,哑然无言:“……”
“我是后来在厨娘那儿才知晓了,原来薛娘子到此处一年来,除却起初三月耗费心神在修建安乐窝上,后来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有不少年轻书生被带到安乐窝中,短则三五天,长也不过两旬,薛娘子便不再喜欢。我算是运气不错,薛娘子厌了我后见我并不吵闹,知道我并不想回阳间的家,便让我去珍宝阁做事。在我前面那些,厨娘说因着他们惹了薛娘子不悦,就都被带去了给孤园,再不见踪影,厨房也不曾再给他们送饭菜。”
王沂说罢,看向宋倏,情真意切的带着劝说意味:“厨娘虽是死后让春燕带到安乐窝来做饭的鬼魂,却再善心不过,她特意叫我来给宋公子你送这趟饭菜,想必也是希望我能与你说说前车之鉴……公子好生斟酌要如何待薛娘子罢。我不能再多待了,你可还有其他想问的?”
宋倏想起院外一眼看不见头的浓雾,问道:“春燕将我带到这里后,叫我最好不要走出院子,我见外面雾气笼罩,不知究竟为何?”
王沂说:“安乐窝处于阴曹地府中,那些雾气是地府中的阴气凝聚而成,我等凡胎肉/体最好是不要触及。先前有春燕领路,故而无事,若是宋公子你自己走出去,怕是不好,且安乐窝的路四通八达不怎么容易识得。我偶尔能离开珍宝阁出来走走且不受阴气侵体,多仰仗了厨娘做的药丸,只是不能多吃,且药丸的效用短,我不能出门太久。”
宋倏拱手谢道:“此番多谢王沂兄慷慨解惑了,听了王兄的话,我心中也踏实了几分。”
王沂起身,拿上食盒,说:“不必言谢。宋公子你慢用,吃好后碗碟都留在桌上,厨娘会来收的。”
宋倏目送王沂离开院子,然后在桌前重新坐下,细细回想王沂说的话。
目前而言,王沂并没有诓骗自己的动机。就算是要骗他,也该为着锦瑟说好话才是,毕竟锦瑟现在对他还颇感兴趣的模样。宋倏比较偏向于相信王沂所说,至少王沂说的“此处名叫安乐窝,位于阴曹地府”应该是真的。
宋倏有些丧气,倒不因自己来到了地府这个地方而感到有多震惊,他只是在想——地府这种地方,一听就不是他能靠着自己这普通人的能耐逃出去的。
也不知道兰若寺那边,燕惊寒他们发觉自己不见了,会不会、能不能找到这里来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