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袖月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云海升说:“咱们之间确实有宿世的缘分,但如果你知道发生过什么,恐怕就不会想跟我再认识一次了。”
沈袖月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胆子大。她被勾起了好奇心,说:“那可不一定,你说来我听听。”
云海升叹了口气,说:“当年被沉海的姑娘里,其中一个就是你。当时本地宗族势力强大,主事的叫李修扬,用少女祭祀这件事,就是他提出来的。”
沈袖月安静听他说,云海升道:“当时我只是一个秀才,在乡里教学生念书。见他们草菅人命,实在太猖狂了,我忍无可忍,站出来阻止了几次,都没有效果。李氏一族反而威胁要拆了我的学堂,砸了我的饭碗。”
沈袖月皱起了眉头,云海升说:“后来邻家一位姑娘月儿被他们抓了去,关在棚子里,次日就要投海祭祀。她父母都被看管起来了,没法救她。我实在看不过去,便夜里悄悄地去放她出来。没想到惊动了李家的人。他们派人追我们两个到了海边,我驾船要带着她逃走,海上却忽然大兴风浪……具体的,你自己看吧。”
他说着,摊开左手,掌心升起一团白雾,雾气弥漫开来,在她的脑中带来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沈袖月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深夜,乡民们敲锣打鼓,举着火把,追赶一个男子和少女。两人逃到了海边,上了船。男子抓起船桨往海中划去,这时候大海忽然汹涌起来,海中心陡然升起一座黑黝黝的小岛,却是一头巨兽从海里钻了出来。
乡民们大惊失色,纷纷拜倒在沙滩上,惶恐地不住叩头,一边道:“海神恕罪!”
李修扬站在人群最前方,大声喊道:“你们两个已经激怒了海神,还不快向神明谢罪!”
小船在风浪里颠簸,海怪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两人咆哮。云海升抓着船舷,一手去拉月儿,大声喊道:“抓紧我,别放手!”
海怪腥臭的鼻息喷在两人身边,掀翻小船只是顷刻间的事。身后的村民纷纷大喊:“狗男女,吃了他们!”
月儿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看了云海升一眼,凄然道:“云哥哥,谢谢你拼了性命来救我。可我是被选中的祭品,无论如何也活不成了。我不能拖累你,更不能拖累全村的人。”
她说着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云海升抓了个空,眼看着她被海水淹没了。海怪钻进海里,片刻海面上浮起一片猩红的血沫。
岸上传来月儿父母绝望的哭喊声。
大海终于恢复了平静,作为代价的,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云海升从里到外,整个人都凉透了,眼泪从他脸上淌了下来。他不敢相信在读圣人书的时代,还会有这样荒蛮的事情存在。整个村子都被宗族势力控制着,李修扬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却是在为了一己私利而草菅人命,俨然是当地的土皇帝。
渔民们站起来,大声喊道:“把那个奸夫抓回来!杀了他祭祀海神!”
云海升知道被抓回去一定是死路一条。他拼命划船,所幸夜色浓重,他在海雾的掩护之下,逃得远了。
沈袖月亲眼看了月儿的死,心中凄恻,知道她多半就是自己的前世了。上辈子那么倒霉被选中当祭品,还被人诬赖跟救命恩人有奸情,实在太悲惨了。
她看着云海升,眼里多了一点之前没有的感情,有些难过,又有些感激。
她说:“原来是这样。”
云海升肃然道:“算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你舍了性命才保住我活了下去。我欠你这份情,跟你有一段姻缘。但你看过前缘之后,还愿意跟我在一起么?”
沈袖月垂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确实有点怕跟他在一起再惹上麻烦。她说:“后来你怎么样了?”
云海升说:“我考上了举人,在翰林院作修撰,将这件事呈报给天子。皇帝得知十分震怒,下令将以李修扬为首的数名恶人斩了,当地的百姓这才摆脱了他的控制。我因为锄奸有功,死后被天帝封为这一片的海神。”
沈袖月嗯了一声,云海升咬牙切齿地说:“我得了神格,头一件事就是把那头海怪宰了,抽筋扒皮。那畜生跟李修扬狼狈为奸,本来就是他用人牲邪道养起来的邪物,原身是条鮟鱇鱼。”
沈袖月对活的鮟鱇鱼没有什么概念,只在日料店见过鮟鱇鱼刺身,感觉没有二两肉,没想到这东西成了妖会有这么大能量。
云海升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那鱼很丑的,有机会我抓一条活的给你看看。”
两人说着话,小白一摆尾巴钻进海里,片刻浮出水面,啪地甩了一条巴掌大的鮟鱇鱼在海滩上。鮟鱇鱼还没死,在沙滩上拍尾巴,皮黏糊糊黑黝黝的,身上疙疙瘩瘩像只蟾蜍,确实丑的要命。
沈袖月有种恶心感,上辈子被这么个丑陋的怪兽吃了,真是够憋屈的。
她转念一想,又自我安慰,反正都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自己现在活的挺好的,讨厌的事就不要想了。
云层散去了,银色的月光洒在沙滩上,也照在云海升身上。他不说话的样子融进了这个环境中,安静而美好,仿佛看着他就能解除一切苦痛。
沈袖月的心里生出了一阵温柔,想多看他一会儿,舍不得就这样跟他分开。
云海升说:“坦率地说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你休我,我没办法休了你。但我好歹也是个神仙,给我留点面子,和离吧。”
沈袖月没回答他,反而道:“我先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