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当年,太皇太后寿礼,命妇进宫请安,国公爷席上喝了一杯酒,突觉浑身发热,于是中途离席,无意中闯入冷宫,可是有此事?”宋颂捏了一片枣树叶子,声音平静,冷得没有情绪,丝毫没有将云士忠的话放在眼里,眼睛直勾勾看着云士忠,等他回答。
容离轻轻扫了眼院中尸体,声音清淡:“嘉禾公主毕竟乃皇室中人,若是受了冤屈,自是大事,待此事了清,再追究伤人之事不迟。”
云士忠脸色一阵五彩斑斓,难看至极。
凌丽华垂着眼睑,看不见眼底神色。
宋颂看着云士忠:“国公爷,我说的可对?”
云士忠:“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颂笑了笑:“既然不否认,那我接着讲。国公爷神志不清,误入冷宫,你已知自己中了药,却不知那药是否于身体有害,药效正猛烈之时,突然有女子靠近。
“你当她是下药之人,心中暗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那女子解了药。”
云士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的风流旧事被亲生女儿这般当着太子之面说出,实在有失颜面。
凌丽华目光直勾勾盯着宋颂。
“啪”一声,宋颂鞭子在椅背上拍了下,惊得众人心头一跳。
她看着云士忠,看着看着露出个残忍的笑来:“国公爷是否觉得那女子罪有应得?你行事不久便有人将命妇刻意引至此处,你们二人所做之事自然被人撞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娘身份再低,也是皇室中人,又恰好被众人撞见,你为免背上个折辱皇室的罪名,自然只能娶了我娘。”
瞧见云士忠眼底屈辱和凌丽华眼中的闪烁,宋颂漫不经心道:“你当谁稀罕呢?国公府在凌丽华这女人看来,可能是个香饽饽,但在我娘看来,还不如冷宫里的茅房!分明是你强行折辱我娘,还在这装什么情深似海,我呸!”
她扶着喜鹊站起身,胸膛忍不住起伏,居高临下站着,手中鞭子指着云士忠:“你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侮|辱公主是什么罪名?你当然担当不起了。所以凌丽华跳出来说我娘故意下药设局勾引,你也就没有否认,默认了此事。好一对男盗女娼蝇营狗苟!”
云士忠脸色一顿变换,只差跳起来扑上前去:“你这孽女!我当初就该掐死你!有你这样给亲生父亲泼脏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夫行得正坐得端,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既是冤枉,你娘为何承认!”
他脸色涨红,胸脯剧烈起伏,声音都不稳了。
宋颂眼睛一转,看向凌丽华。
凌丽华目光沉沉回望。
宋颂:“这得问郡主,你查到了是何人下药设局吧?”
不等她回答,她又道:“我听说之后不久,京中有位侯爵府的小姐也闹出了这样的事,坏了名声,从此销声匿迹。若我没猜错,那位小姐,该是跟郡主有仇,故意设计毁郡主婚事之人。只是,既然郡主查到我娘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为何不告诉国公真相?”
凌丽华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丝毫不曾变了脸色。
宋颂轻笑一声,转了下手中鞭子:“你非但不曾说出真相,还私下威胁我娘。”
她眸子抬起,千钧之力沉沉压下:“你告诉她,若是荣国公知道她无辜,那日是他强迫、侮辱了我娘,心中必定愧疚难安,一生不得安宁,而且,折辱皇家,罪责深重,荣国公担不起。你还说,事已至此,我娘既然身怀有孕,也该替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咽下这个秘密好好做自己的国公夫人。”
凌丽华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颂,仿佛看着什么怪物。
宋颂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容:“好厉害的手段!抓住我娘心思,步步为营,攻其心房,以其善良做切口,以伤害他人为刀兵,再以肚中骨肉相逼,令她不得不忍气吞声!”
凌丽华倒退一步:“你胡说什么。”
宋颂上前一步:“我想,还有一件事,荣国公怕是不知道。”
凌丽华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光一沉:“你以为自己大言不惭在这里大放厥词,我们便会相信你的鬼话?你那些子虚乌有的胡话简直荒唐至极!谬论!”
云士忠神色恍惚,喃喃:“什么事?”
凌丽华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大恨:“难道你信她不信我?”
云士忠只是盯着宋颂:“什么秘密?”
宋颂脸上笑容有些阴冷:“荣国公怕是以前就见过我娘吧,她常常在宫里受人欺负,荣国公一时心善帮过她也不一定。”
云士忠:“你怎么知道?”
宋颂嗤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若不是那个可怜女人心中有你,仅凭凌丽华三两句话,她为什么咽了这个秘密?因为她的心在你身上!”
“轰隆”!仿佛惊雷炸响,云士忠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住。
宋颂叹了口气:“凌丽华算准了我娘不忍心让你为难,设了一个大圈套让她往里跳。”
“证据呢?”凌丽华昂着那颗高贵的头颅,眸光不屑。
宋颂长鞭一指云士忠:“国公爷,我说的可有假?郡主不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娘那么善良的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她会害人?”
云士忠恍惚想起,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曾经在宫里救了个冻得快要死了的小宫女。
冰天雪地,那宫女被人埋进雪里,脸色青紫,须发皆结了冰。
都快冻死了,也不敢爬出来。
他从没有见过那般胆小的人,一向老成持重,不多管闲事的他,鬼使神差将她救了出来。
那双小鹿一般柔软清澈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他那时候还诧异,这样一双眼睛,注定活不长的。
云士忠沉默了很久,久到凌丽华脸色开始难看的时候,他缓缓开口:“过去那么久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光凭道听途说,如何知道就一定是真相呢?你娘早已长眠地下,你若是真孝顺,今日何必还要搬出往事让她名声受损!”
宋颂仰头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容离自始至终不曾出声,直到此时,他才淡淡道:“若是做过的事,自然会留下证据。”
此言一出,凌丽华和云士忠都是一惊。
天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他身后带着几个人。
几乎都是头发花白,容颜苍老。
凌丽华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个,手指甲戳进了肉里而不自知。
云士忠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会——”
宋颂没想到容离竟然查到了这一步,心里也吃了一惊。
她对云士忠和凌丽华的愧疚心没有抱一点希望。
此番真相,只是还容映一个应有的清白。
这两个人,她有更大的惊喜给他们。
她刚才所说,当然都是真的。
只是,寻找证据的时候,因为时间太过久远,而凌丽华这个女人又实在做事干净,她找不到真切的证据。
更何况,对于这两个人,这样的真相顶多算是一桩丑事,对容映来说一生悲剧的来源,对这俩人来说,只不过是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一点小事。
这些人心性坚硬,容映遇上云士忠是她的劫难。
她不指望那番话能让云士忠幡然悔悟。
这样容易承认自己错了,云士忠也就不成其为云士忠了。
他当真对这件事丝毫不知吗?
宋颂轻笑,不见得呢。
现在,容离找来证据证人,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云士忠和凌丽华脸色僵硬,宋颂仿佛能听见凌丽华咬碎了牙齿的声音。
“嗤”。她笑了出来,忍不住捂着肚子,“这人啊,就不该太得意。”
她仰着头,一张有些苍白的脸看着容离,鼻头有着细密的汗珠,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当真是神采飞扬:“殿下好厉害!不然这些无耻之人死不认账,我还真是没法摁着他们的头给我娘赔罪呢!”
容离递过去一张明黄手帕:“满脸的汗,好好坐着,别乱动。”
宋颂从她手里接来,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
她拿起帕子按了按额头,一股雪松清冷的气味袭来,让人心神为之一静。
容离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那柔软温暖的指尖好像在自己心上拂过,留下颤荡的余音。
他将唇角向下压了压,眸光看着云士忠和凌丽华:“此事我已查明,云芷所言为真。嘉禾公主虽为前朝公主,荣国公所为却有失体统,着荣国公府降为伯府,爵位三代而止。”
云士忠脚下踉跄,满面惊惶:“殿下?”
凌丽华脸色也大变。
云如琰云如玥之流早已被一连串噩耗砸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只有宋颂笑了,她拍手:“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