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燕王府,书房。
天阙蹙眉百思不得其解:“殿下,属下打探多日,凡跟云小姐有过接触之人属下均派天字部暗中查访,云小姐并无厌恶喝药的习惯。”
容离手中笔锋一顿,一滴墨汁晕在宣纸上。
他眸光看着那一团污渍:“可曾生过重病,故而反感喝药?”
天阙思索着:“云小姐九岁时因云二小姐被荣国公责打,伤势极重,病了一个冬天,但是于喝药并无排斥,此后小病小痛也需喝药,云小姐从不曾拒绝;再就是三年前,云小姐为了送永昌侯府小侯爷一枚玉佩,于大雨中伫立一夜,受了寒,但也配合喝药,病也好了。没有人知道云小姐何时厌恶喝药的。”
天阙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书房里一时安静,唯余窗外凤眼莲叽叽喳喳枝头吵闹。
天阙从这安静中嗅到了不同寻常。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
“云芷何时不再纠缠凌烨?”容离突然道。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那块隐隐波光溢彩的玉佩,温热透过指尖,仿佛一直流到了心底。
晨光熹微,空气清冽,他侧脸隐在光线里,轮廓分明,下颌刀削一般,透出冷硬的弧度,肌肤泛着玉一般的光泽,眉如鸦翅,眸含远山,挺直的鼻梁在薄光中有些透明,苍白的唇一贯抿着。
他只是站在那里,挺拔如松,气势凌然,便如天人一般,让人由心底生出敬畏。
天阙一怔,思索着:“约略是从上次中毒前不久。说来也怪……”他有些纳闷,云小姐之前喜欢凌烨闹得声名狼藉,他眼角余光看到殿下手里的玉佩,顿时嘴角一抽,想着云芷倾家荡产也要讨凌烨开心,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想到上次云芷从燕王府出去一路走一路哭伤心欲绝的样子,他浑身抖了抖,咋舌,该不会,她对殿下也只是一时兴起,过个两三天便跟不喜欢凌烨一样,也不喜欢他们殿下了吧?
他脸色有些黑了。
容离垂下眸光,视线落在那团墨晕上,眸子里仿佛笼了一层薄雾,看不分明眼底情绪。
“此事到此为止。”
天阙浑身一肃:“是,殿下。”
“殿下,嘉禾公主之事,属下查到凌丽华身边刘嬷嬷身上,线索断了。”他郁卒,最近殿下要他办的两件事都没办好,想到此不由得一阵惭愧。他这个天字部部首要被其他三部之人笑死了。
该死的凌丽华!
容离淡淡道:“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天阙硬着头皮:“嘉禾公主之死既跟刘嬷嬷有关,凌丽华想必也难逃干系,不如属下将其抓了,慢慢拷问?”
容离定定看着天阙,直把天阙看得浑身一抖:“殿下,属下胡言乱语……”
容离背手转身,视线不明:“你何时行事如此没有章法?部首不想做了?”
天阙也被自己的芷言芷语吓了一跳,欲哭无泪,惭愧道:“属下跟着云小姐久了,被她影响了……”
容离一愣,回想这话确实有些耳熟,确实是云芷能干出来的事。
他将唇角往下压了压,挥了挥衣袖:“出去,回去好好反思。”
天阙摸着脑门出了大殿,差点在门槛绊倒,他狠狠在嘴巴上打了一下,叫你下次胡说八道!
“扑哧!”一道戏谑的笑声传来。
天阙苦瓜脸瞬间绷紧,一脸面无表情。
他转头,看着来人:“黄烈?”
黄烈仰头喝了一口酒,敞着肌肉分明的胸口,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将她抓起来,慢慢拷问’,这话竟是你说的?你不是要笑死我们几个好永远稳坐天字部首之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
天阙脸黑了。
他冷着一张脸:“你们暗部什么时候可以白天出现了?”
黄烈一脸得意:“殿下派我黄字部暗中保护云小姐,我作为部首,可现身。”
他说着,一脸八卦凑近天阙:“云小姐真的是殿下意中人?那岂不就是我未来老板娘?我现在保护未来老板娘,以后岂不是前途大好?”说着忍不住笑得一脸嬴荡。
天阙扫了眼他胸口白花花的肌肉,又扫了眼他骚包的衣服、骚包的头发,再想到他最爱说骚话,给他一个意味不明的怜悯眼神,神赳赳气昂昂潇洒离开。
黄烈低头看了眼自己引以为豪的身材,摸了摸出门前照了八遍镜子的头发,喃喃:“我这么俊美,老板娘一定看我顺眼!你就是嫉妒我比你长得帅!哼哼。”
*
祈年殿。
喜鹊叽叽喳喳围着宋颂:“云小姐,您不喝药身体怎么会好呢?萧公子说了,您伤得很极重,需得好好疗伤,快将药喝了吧。”
宋颂拧着眉头,满脸排斥:“不喝,拿走!”
喜鹊眼眶都要红了,包子脸皱得苦巴巴的:“云小姐,身子要紧,这药一点儿也不苦的,我让萧公子放了好多甘草。”
宋颂苍白着脸,嘴唇惨白,巴掌大的脸缩在被褥里,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恹恹的,无精打采,整张脸只有眉梢那颗红痣鲜活,却也衬得她格外耀目,仿佛寒风里梅树枝头裹了冰雪的瘦梅,欺霜赛雪,凌寒独开,自有一番傲骨,幽香袭来,令人心向往之。
她闷声闷气道:“不喝,快拿走,难闻死了!”
喜鹊看她瘦了一圈,心里难过,还待再劝,眸子蓦地瞪大,脸上表情立刻严肃下来,嘴巴也吧嗒闭上了。
容离好像突然出现似的,站在那里,看着床帐中那个只露出一个脑门的人。
整座殿都因他光亮了起来。
喜鹊恍惚,他们殿下真跟神仙似的,天下再也没有比殿下更好看的人了。
容离拿过药碗,朝她挥了挥手。
喜鹊麻木着脸行了个屈膝礼,躬身退出。
每天都要做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不然要是忍不住对着殿下那张脸露出花痴,简直罪孽深重!殿下是云小姐的!
云小姐也好漂亮!跟仙子似的!
临出门前,她看见殿下将药倒进了窗边那株芍药里。
她不禁拧了眉:太胡闹了!生这么重的病,不吃药怎么行!殿下还纵着她!她一定得跟萧公子好好说道说道!
宋颂扭着头半天,那叽叽喳喳的侍女没声了。
她睁着一只眼悄咪咪转头,脸上表情顿时僵住了。
容离居高临下看着她:“不想喝药?”
宋颂眼睛朝四周逡巡,没发现刚才那碗药,她试探性地说:“我身体好,慢慢养着会好的,药太难喝了——”
“不想喝便不喝。”容离道。
宋颂脑子没反应过来:“不喝?”
她心里突然一个激灵,昨天那种违和再次出现,她不禁看着容离,努力将脸上表情调整到冷漠:“我喝不喝药跟殿下有何相干?我说过了,请殿下送我回府,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容离淡淡道:“你可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宋颂眉头一挑,眼神一厉,嘴巴一张,正欲辩驳,没想到还未开口,就被堵住了。
嘴巴里塞进来一块极香极甜的东西。
紫苏山药糕。
酸酸甜甜的感觉充满口腔,一肚子火气还未喷出来就被浇灭了。
她咬了几口,酸甜在舌尖上跳舞,她忍不住咽了下去,不甚有气势地虚张声势:“什么东西!怎么能给本小姐乱吃东西!”
容离忍不住将食指蜷进掌心,少女唇角柔软和温热仿佛还停留指尖,烫得他心尖一颤。
他眼睑轻垂,将唇往下压了压:“你醒着不喝药,只能待你睡着喂进去。想必嘴里都是药味。”
宋颂听到“药”这个字都不自觉眼里闪过厌恶。
容离眸子将一切看在眼里:“为何厌恶喝药?”
宋颂皱眉:“谁会喜欢喝药,又不是傻子。”
她心里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顿时郁闷。
“殿下何时放我出府?”人设还没到换的时候,先苟住。
容离背手走到窗边,淡淡道:“待你养好伤。”
宋颂心里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孟云天死了?”
容离眸子看过来。
宋颂立刻梗着脖子:“是他欺我在先,我不过自保,他就算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容离:“嗯。”
宋颂:“总不会有人叫我给他偿命吧,还有那个孟明珠——”
她戛然而止,清澈见底、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容离,反应过来似的,一口气好险没喘上来:“你说什么?”嗯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容离眸子温和:“他死了不关你的事。”
宋颂:“……”这特么怎么回事!容离怎么了!
她试探性地问:“所以真有人叫我给孟云天偿命?”
容离点了点头。
宋颂眼眶一红,眼泪说来就来,哽咽道:“太欺负人了。”
容离蹙眉:“你待在这里,便不会有事。”
宋颂抹了把眼睛,梗着脖子:“呵,我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出去,再者,谁知道殿下明日不会迫于压力将我交出去。”
容离手指动了动,递出一块手帕,淡淡道:“不会将你交出去。”
“嗝”。宋颂张着嘴巴好险没露相。
她一把挥开容离手掌,冷笑一声:“说得好听,都是骗人的,殿下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哽咽着,仿佛想到了要退婚的伤心事:“我说了不会纠缠于殿下,就一定会做到,若是我家里有人来寻我,殿下不要为难他们。”
容离看着手里帕子,抿了抿唇:“孟云天没死,你不会有事。”
宋颂咬着被角眼泪直流,哭得背一抽一抽的,难过极了:“我不听不听不听!”
容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被角,见她连后脑勺都写着不愿意看见自己,眸子看着那一截白嫩的颈子,淡淡道了句:“你好生休息。”顿了下,才又补充道,“不必担心。”
半晌,宋颂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看着容离走远了,眼睛里若有所思:“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统子,我昏迷的时候真没发生什么事儿?”
系统:“没有,有我肯定说啊,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宋颂挥了挥手:“算了,可能是我错觉。总觉得容离有点不对劲。”
系统心虚地垂下脑门。
外面天高云淡,日光温和。
燕王府主人似乎偏爱花草树木,这堪称朴素的府邸,因满园花草而令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