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时原本只是想与父亲敞开心扉地长谈一番,让他看清现状,面对现实的,却没想到父亲说搬就搬,半点没含糊。
既是要为女儿谋算,苏轩觉得越早越好。
他是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的,既是女儿和亡妻都这样的想法,为何不可?
说起来,他的东西也不多,这大半年,鲜少着家,不过是几件细软罢了。倒是苏槿时之前住的次间东西不少,费了一番劲才都搬过来。
苏轩在主屋门口停了许久,看着苏槿时的东西被从东次间搬出来,又被搬进主屋,看着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帮忙,似乎并没有发现这预示着什么。
苏槿时同样站在主屋前。
稍重一点的东西,苏槿瑜都会主动揽下,旁的东西又有另几个小的包揽,她只要抱着秦婉留下来竹篮便好。
霜霜从主屋里跑出来,抱住苏槿时的腿,“阿姊,你这间屋子好大,霜霜可以搬进来和你一起睡吗?”
苏槿时浅笑着“唔”了一声,“我的屋子,我时常会整理,见着了糖果,便会吃掉,见着了铜子,便会收到一处。若是见着了……”
她没有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霜霜。
后者头一扭,“阿姊的屋子太大了,霜霜还是喜欢自己的小屋。金屋银屋都不换!”
苏槿时哑然失笑,一偏头见着苏轩艳羡又茫然地看着自己,敛了神色,低声对他道:“这大半年,霜霜脾气见涨,是个不肯吃亏的主。若是与她强杠,便是她面上服了,心里头也是不服的。但若与她好生说,她便乖乖的。你待她善,她亦待你善。”
她索性引着苏轩让开道,坐到桌边,由着几个小的给她收拾屋子,“她胆儿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狗。”
苏轩眉头动了动,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对自己的儿女们还是有些了解的。
霜霜自小就胆儿肥,像年幼的伊伊,但和他记忆里的伊伊比起来,多了些任性跋扈,是以他对霜霜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总是严厉斥责居多。可这并不代表他以前就不关心霜霜了。
“我记得,她是不怕狗的。”
“那是以前了。”苏槿时声音轻轻的,语气淡淡的,“我们被赶出府的那一天,霜霜说什么也要等您回来才肯走,担心您回来找不到她会担心害怕。被人放了狗,当着她的面,咬死了护着她的乳嬷嬷,她的小腿上,也挨了一嘴儿,掉了块肉,现在虽然好了,却留了个坑,见不得狗。母亲过世那一日,二伯曾拉着狗来的吓唬人。她瞧着了,躲进了两个哥哥的屋里。”
她没有说苏茂过来做什么,可苏轩从她的未尽之意里明白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一个孩子讨厌苏茂也就罢了。偏偏所有的孩子都讨厌他,连伊伊都在提到他的时候透着憎恶。可见不论当时发生了什么,一定是苏茂的不是了。
“我记得,笙儿是和我很亲近的。”
许久没有听到苏槿时接话,他的视线从苏槿笙的小身影上移到苏槿时面上,被她的神色惊到,“笙儿遇到了什么?也是那些人?”
“父亲。”苏槿时垂眸敛了神色,“你曾和笙儿说过,他天资聪颖,假以时日,状元不过是囊中之物的。”
苏轩神色黯了黯,“我丢了官,三代不能入科举。”
所以,他才不想让苏槿笙把时间荒废在面临断崖的前路上。
“他知道的。”她苦笑,“抄家的时候,他的书册被人糟蹋,他那么小,怎么拦也拦不住。有人嘲笑他,便是他读了书也无用,因为他根本就连与旁人比试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听,拼了命要护住您给他写下的注释。后来被人打晕了丢出府。”
这大半年来,家中无人提及当初的惨状,不论是秦婉还是她,都在营造一种会越来越好的景象,让弟弟妹妹们从阴影里走出来。
苏槿瑜的情况要好些,他本就不喜欢读书,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考取功名的机会,离了京,入了乡野,反倒如同游鱼归水,寻到了自己的价值,不会如同在京城里那般闲得慌时不时地整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来。
除了还是不爱读书之外,他显得格外乖巧懂事,主动承担起家里粗重活计,不知不觉中,自动就担起了一份责任。
苏槿时和秦婉都看得明白,那是他成长的模样。
归家的那一路,他们感觉到了父亲了无生气的情绪,她抱着瑟缩的霜霜,照料着秦婉,苏槿瑜便抱着醒来之后一言不发如呆木头一般的苏槿笙……
“霜霜原本就要活泼些,慢慢的,便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只要不见着狗,便与常人无异。阿笙就不一样了。便是心里清楚明白,他也想要回到以前那样,想要你抱着他,教他课业。”
“那他为何?”苏轩问出四个字,想不明白昨日他提出检查幼子课业的时候,为什么会得到那样的待遇。
苏槿时倒是不知昨日之事,只当他说的是那日进城前,苏轩主动要教苏槿笙里受到的抵触,“说到底,还是因着父亲。父亲可还记得,母亲下葬那天,父亲回来过?”
她见着苏轩的神色,便知是不记得的了。
“那天,笙儿以为你歇在家,想让你抱他,教他,不要去喝酒,多看一看他,偷偷地吃了毒菌。鬼门关走一遭,有些想法就不一样了。”
她很高兴看到弟弟好转,“他还爱读书,却不是以考功名为目的了。不能做状元,却能做比状元更厉害的人。”
她扬起脸来,对着朝自己走来的苏槿笙露出温和的笑容。在弟弟走到自己身边时,自然地把人圈在自己保护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