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声响起,苏轩和苏槿时都惊住。
苏槿时眼中映着火焰,站起来,将替自己挨了一下的长弟,往后拉了一步,自己上前半步停在苏轩面前,仰首与他对视。
眼见弟弟挨打,心里有一瞬与父亲强杠上的懊恼,但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
“而我……教我的是生活,是世道,是苏茂的贪婪,是亲戚邻友的虚伪,是父亲的逃避与懦弱,是母亲苦病缠~绵床榻却无能为力的冲击。你心心念念的兄弟姐妹,想要抢占能让你的儿女活下去的一切,断了你的儿女活下去的希望。你以为你活着,在他们的眼里,你早就死了,我们是他们可以随意啃食的香饽饽!”
苏轩抬起手来又要打她,却被人阻在半空,手上的力气,一点一点被卸去。
他的不堪被自己最看重的女儿撕开了摊在儿女们面前,他觉得难堪恼怒,恨不得马上就把她的嘴封上,可是儿女们的反应,看着他的目光,并不是吃惊长女的话,而是如同在防备一个随时会危害他们性命的坏人一般。
长女的比喻,又让他觉得心痛无力。
他想要抽出手,抽不动,才发现娘舅家的那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把桌子搬到了旁边,双手钳着他,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与之对视片刻,心里又是一惊。
这一瞬,他竟生出了自己的人生可笑,还不如几个孩子的失落感来。同时,也生出这几个孩子会和他疏远的担忧感来。
不过,转瞬,又把这种担忧撇开。
自己说到底是他们的父亲,斩不断的血亲,是自己生养了他们,哪里会结下什么仇怨,怎么可能疏远得了?
“你太让为父失望了。”苏轩看向苏槿时,另一只手指着霜霜,“如果不是她对她二伯不敬,咬伤了人,人家到家里来讨要公道,为父会需要向人赔罪?”
苏槿时余光扫向霜霜。
小丫头怯了一下,委屈道:“就是那天咬的……”
苏槿时了然,“是不该咬。太脏了。”
苏轩脸上神色放松下来,瞧瞧,长女还是讲道理的。
猛然间反应过来,光影下的脸变得扭曲,“你说什么?”
苏槿时垂眸,朝霜霜弯眼浅笑,眼中一片清润柔和,是对幼妹的,“霜霜被二伯抓住,要把她卖给人伢子,她很勇敢,小小的人儿知道反抗,不然,我已经失去妹妹了。”
她咬着“二伯”两个字,透着轻蔑和嫌恶,落在人耳里,比直接叫“苏茂”这两个字还叫人觉得无礼。她却并不在意。礼待,是给受得起的人的。
苏轩半晌没说话,这些字,分开来听,他每一个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却怎么也不懂了。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没认出来?”
听到这话,苏槿时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没认出来会知道到这里来算账?
就算真没认出来,拐卖良家女就对了?
“爹是罚还是不罚。”
几乎没有停顿,“若是不罚,我便带着虎子去上药了。”
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失望情绪,拉着几个孩子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轩孤人立在院中,身形单瘦,身影孤独落寞,心中五味,不知为何。环顾四周,隐隐生出孤家寡人独困囚笼之感。
“他到底是你们的血亲,怎么会做出这种泯灭良知的事来?”
他对着长女亮灯的窗口发问,却没有等来长女的回答。
幼女有阿姊在,胆儿又恢复了,趴在窗口的呛声道:“连爹都会一味偏心他,好似他才是你孩儿一般,他如何做不出这种事?”
听起来毫无逻辑,却让苏轩心里发凉发慌。
走近几步,终是停在门边,“好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做饭吧。”
苏槿时对着光才看清虎子肿起半边的脸上的指印,沉默着给他揉着药油。
听到苏轩的话,眼皮都未抬,轻声道,“纵是我们真做错了什么,要赔罪,也没得说都赔了去的道理。爹爹倒是认他为亲哥,没得了吃,还会得他一口施舍。我们几个,就只有饿肚子了。母亲在时,虽带着我们过得艰辛,却从未让我们饿过肚子。”
几个小的点头如捣蒜。
苏槿时按住憨憨地跟着弟弟妹妹一起点头的虎子,“你别动。”
虎子“哦”了一声,果然不再动了。只是一双眼睛瞟向门外,满眼写着赞同。
轻飘飘的话落到耳里,苏轩觉得脸上骤然挨了几个巴掌,火~辣辣地生疼。
“我……”他吐出一个音,却发现连虎子都收回了视线,顿时觉得似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猛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霜霜跑到门边,看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回头道:“阿姊,爹爹生气地走了,会不会又去喝酒了?”
“不会。”她看向屋外,笃定回答。
林满仓那里,是不会再给他酒喝的。
她砸了赖老三酒肆的事情连不得怎么出门的叶娘都知道了,凶名在外,怕是也没有人敢赊酒给他喝了。
不过……
她收回视线,不知自己的父亲,要如何才能变回以前那样。
霜霜听阿姊这么说,便信了,不再想这个不像他们的父亲的父亲,捂着小肚皮期盼地看向苏槿时,“阿姊……我饿……”
作者有话要说:饿……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