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仓扛着苏父进院子里就觉得有点古怪,以苏母的处事,开着门的时候,不会不理门边的事儿,不过也没多想。家里要是有事儿,三个孩子也不会在院子里玩得这么开心了。
瞧,躺在摇椅上的,不就是苏母吗?不愧是从京城回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到得门边,把苏父放下,连叫了两声“苏三嫂子”都无人应声,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苏母一动不动,没有如从前一般热络地起身和他打招呼。
苏槿时缓缓起身,转身。眼角微红,干净,面上干干的。
“多谢满仓叔把我爹送回家。我娘走了,不知满仓叔能不能再帮帮我们。”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声音却是止不住地颤了颤。
林满仓呆看着苏母含笑的平静面容,回过神来便听到苏槿时的话,整个脸都僵住,同手同脚地向外迈腿,“小小年纪,不厚道啊。叔是个做生意的,还让叔来沾这样的晦气。看在你娘刚去的份儿,这回就不和你计较了。送你爹回来的钱,我也不要了。”
这样的钱,他不敢要了。
苏槿时的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传来,“若是觉得晦气,又何必做我爹的生意?”
她不知苏父做了什么才被罢官抄家,但她从回乡的半年里亲戚乡朋的态度里懂得了什么是晦气,什么是避如蛇蝎落井下石。
她的母亲为了能让父亲感受到一点温暖,苦着自己,小心地和周围的人做着人情。可最终累垮了身子,一病倒,便如同倾塌的楼阁,就此寂灭。
林满仓脚下一个踉跄,听到院子里陡然响起的孩童哭声,迅速逃离。
苏槿言看着林满仓的背影,双眼几欲喷火。过了一会儿,缓缓垂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如旁观者一般坐到角落里看着屋里的嘈乱。
目光落在有条不紊地安抚着弟妹,并把活计都安排给他们的苏槿时身上,有些疑惑。如果不是他当时就在她的身边,看到苏母的衣袖上突然湿了一块,几乎要以为她真的内心毫无波动了。可就算是这样,亲女儿对母亲的死也太不在意了些。
“你真冷静。”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和永眠的苏母后,他闲闲地开口。
换句话说,就是冷血无情了。
“哭泣?我有资格吗?”苏槿时扫了他一眼,坐到母亲身边给她上最后的妆容,声音低缓,“母亲走了,是好事。不必再受委屈。也不必再吃苦。”
苏槿言偏脸轻哼。这个人,真冷血!
眸光暗了暗。也不知自己的母亲在哪里努力地活下去,有没有如苏母所说的那样寻找他。
苏槿时这会儿并没有心思说话,用心地给苏母描着最美的妆容,听到门响,看过去,见着林满仓喘着粗气,面上发红,有些为难地道:“我好人做到底,让我帮你做什么,快些,我还赶着回家酿酒。不过……你别和人说我帮了你们。”
苏槿时手下一顿,与苏槿言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之色。
苏槿时到底年长许多,又见识不少,马上就反应过来,向林满仓道谢,这一声“满仓叔”叫得如同幼时一般真诚。
“母亲给自己备了一份薄棺,可爹爹这样,家中无人能把棺材拼起来。”
林满仓懂了,但又不懂了,“拼起来?”
棺材不都是打好后直接抬过来的吗?
待他看到地窖里藏着的三长两短,恍然,双足定着不动。
苏槿时也知这样的事叫人为难,主动松了口,“满仓叔若是为难,就算了吧。我已经让弟弟妹妹们去请人了,想必一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林满仓一震。
先前不想让人知道,那是因为村里人都因为他们家是得了大罪的,隔着呢。可没的是可怜又温柔的苏母,不是惹出事的苏轩,若叫人知道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管,岂不叫人笑话?
“你娘怎么给自己备了这么薄的?你给我点钱,叔给你娘去找人另打一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入殓,也太寒碜了些。
“家里的钱,都被爹拿去了……实在没有钱买更好的了。”
“怎么可能?!”林满仓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见着她绞着袖子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信七八分,又因着她那没说出来的缘由觉得有点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