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夏祎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他还是原来的身体,没有变大或变小,只是浑身无力,腿脚麻木,骨头里饱藏躺了太久的酸软感。
至于其他……
眼前恢弘气派的寝殿是陌生的,除了闵循、殷雪璃和林竹之外,侍从也是陌生的,抱着他与他胸膛相贴的闵循心跳极快,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脖颈里,用力呼吸时气息喷在那儿的肌肤上,泛起一阵痒意。
种种迹象表明他并没有死,而是活下来了。
当时的情况要想保命如同痴人说梦,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此刻看到自己又活过来,不禁大为意外,不知闵循等人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什么代价才让他捡回性命。他很想问一通究竟,可眼下的处境,并不方便问话与长谈。
闵循抱他抱得太紧,夏祎抬起手要推开他,却根本使不上劲,最后只得放弃,软软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我好容易醒了,你是想把我再次勒死吗?”
没想到闵循听了这话,并没有松开,他的声音听起来闷且沙哑,“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知道吗?以后再不许做这样的傻事,记住没有?”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脖颈上,夏祎愣了愣,手掌在闵循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好,我记下了。”
醒和醒不过来是个重要的分水岭,夏祎醒来后,各种灵丹妙药不计成本持续不断地砸下来,让他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夏祎问了闵循,才知道自己已经躺了三个月。三个月里他无知无觉,气若游丝,多次濒死,让闵循发了无数次疯,连殷雪璃看见他都要绕道走,不想被他抓着逼问“他什么时候醒,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这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他一醒,闵循心里的石头落下,整个人都快垮了,可又舍不得去休息,十二个对时全守在夏祎身旁,生怕走开一会儿回来又看见夏祎晕死在床上没反应。
夏祎劝他去睡他不听,心想这可不成,得想个法子才好,于是在某天喝药的时候将闵循仔细打量了一番。
闵循觉得他眼神不善,心里发虚。夏祎醒后问过几次他是怎么救他的,闵循不答,也不许其他人告诉他。闵循担心夏祎这是觉察到了什么,要兴师问罪了。
结果夏祎打量一番,并不说话,埋头继续喝药。
闵循偷偷松了口气。
夏祎病了许久,灌不进食物,只靠丹药养着,本来就瘦的人更是瘦的没有几两肉了,手腕和脖子又白又细,让闵循想抱都不知道怎么下手,怕劲儿一大把人骨头勒断了,心疼的不行。
闵循正想着要怎么才能把人养胖回来,就听见夏祎突然开口说,“原来长这样……”
闵循一愣,“什么长什么样?”
夏祎放下喝药的汤匙,拿起白绢,慢条斯理擦擦嘴。即便是病着,瘦了,他的动作依旧一派风雅,从容镇定,赏心悦目。
他道,“从前因为眼疾,从未将你看清,只听林逐夸过一句好看。如今眼疾已痊愈,总算看了个清楚,不过如此……林逐夸大了。”
好看。干净简洁的两个字,还能有夸大的空间吗?
这语气,就差直接说闵循长的丑低于预期值他很不满意了。
闵循看看不修边幅的自己,急了,生怕夏祎嫌弃他,“我之前不是这样的,我这是,这是因为……”因为你病重,日夜照顾,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根本没心思打理自己,才看起来不那么好看的!
闵循当然不会把这个话讲出来,他不讲,这没头没尾的申辩就很没有说服力。
夏祎微微歪头,眼神瞟过来,“哦?”
闵循跳起来,“你等着,给我半天时间,哦不,一个时辰,我马上回来!”说着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总算把这个黏在身上的膏药揭下来一刻,夏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随即让侍从传林逐进来,又把所有侍从赶了出去。
林逐跪在榻前,望着自己的公子,心中激动难忍,声音都是颤抖的,“公子,今日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那日离开洪州城时,殷雪璃和林凌没有眼花出现幻觉,林逐的模样的确变了,而且在夏祎昏迷不醒的三个月里容貌大改,像是由清俊少年长成俊朗无方的大人,只残留四五分原来的样子,之前的他看起来至多只有十七八岁,如今却是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彻底长开了。
夏祎问,“你身上的禁制,解了?”
“是。”林逐艰难点头,声色也脱离了少年的稚音,“属下失职,属下没用。”
“当年虽经过你的同意,但下禁制的人到底是我,如今我功力尽失禁制因此解除,与你并无关系,你不必自责。”
林逐还是很难过,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公子,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夏祎知道自己的首尊不需要过多的安慰,只需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想通事情原委,自然就好了。
夏祎问,“你且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能够活下来?”
林逐不说话。
夏祎笑问,“怎么,连你也敢瞒我?”
林逐被他笑得脊背一寒,赶紧说了一声“属下知错”,把自己知道的那部分说给夏祎听了。
“洪州城外公子用溶骨锥压制大熔延术后,您和闵循就不见了踪影。殷雪璃带着属下和林凌一路疾行赶到魔母单茹欣的鬼潭,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单茹欣说她没有法子救您,闵循便带着您去找他师父去了。可他师父正在闭关,闵循跪在外面求了一整天,他师父也没有理他,不得已给闵老爷子发了讯息,请闵老爷子出山,才护得公子一命。”
夏祎听完,沉吟片刻,然后开始问林逐这些话里的漏洞。
“第一件,当日我本该当场死亡,为何闵循将我带到鬼潭,我还留有一口气?”
林逐嘴唇动了动,用形容魔鬼的语气说道,“因为闵循那个疯子不知怎么发现了大熔延术和溶骨锥相克,利用相克之道,在绝境之中护住了公子的心脉,若不是公子濒死之际助他功法大成,为这法子拼得一成的成功几率,不然闵循这样做,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让公子的舍弃全部白费。”
夏祎又是良久的沉默。
林逐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公子……?”
“无事。”夏祎眨了眨眼睛,压下眸中情绪,继续问,“第二件,闵循连他师父都请不出,为何能请出云隐多年的闵老?”
“这个……”林逐脸露尴尬,“公子,您真的想知道?”
夏祎点头。
林逐膝盖动了两下,“属下说了,公子您可别生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