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又做了那个梦。
他一个人走在冰原里,衣衫单薄,浑身冰冷,目之所及,漫天皆白,无边无垠。
他就这么一直走,风霜雪雨全都落在身上,没有遮挡物可以容他躲避,也没有人和他交谈,他孤零零的,无力感和孤单顺着他的脚爬上衣袍,慢慢吞没他。
若是以前,孤寂什么时候完全吞没他,就是他醒来的时候。
可这一次却有不同。
南风在冰原里看见一个人,这是他自做这个梦来第一次在梦境里见到除他之外的人。那个人和梦境里的一切都不一样,他脚下是冰雪融化后的土地,有绿地鲜花,他身上有阳光和温暖,他走过的地方,冰雪消融,一朵朵绚烂的花在他脚下绽开。
南风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对方。
这个人向他走过来,伸出双臂抱住他,没问他同不同意,就一把把已经冻僵了的他摁进怀里。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饱含着让人心安的暖和希望,“我在。”
明明他已经什么都不怕,没有人能再伤到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可这“我在”两个字,仿佛在他灰暗冰冷的世界里破开一道缝隙,蛮横不讲理的让光照进来。透过缝隙,他看见了和煦艳阳,鸟语花香。
那是他坐拥天下之后,唯一求而不得的世界。
他本以为这样步步莲花的人是一枚小石子,温柔地投进他慢慢融化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结果对方根本就是块巨石,颇有份量地砸进来,水花四溅,极占地方,搬都搬不动,还让其他排着长队的小石头都没了机会。
这巨石压得南风喘不上来气,他第一次不是因为冷而是胸闷从梦中醒来。
胸口上似乎真的压了什么东西,还有些迷糊的南风抬手摸了摸,摸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南风:“?!”
他瞬间清醒了,睁眼抬头,手指聚气,要结果掉这个胆大包天敢趴在他胸口偷听他心跳的刺客。
等一下,这人似乎有点眼熟……
南风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寂冬,指尖气刃顿时收了。
大半夜的,他不好好待在自己屋里,跑到他这里来做什么?还把他当成靠垫,枕着他睡觉!这家伙胆子肥了啊!
他的动作惊动了睡梦中的闵循,对方揉着眼睛爬起来,“咦……我怎么睡着了?诶?你醒了啊?醒了就好……对不住对不住,压着你了吧?”闵循打了个哈欠,“那我回去睡了,天还没完全亮,你再睡会儿吧……”
南风茫然地看着伸着懒腰站起来准备离开的闵循,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是闵循一路抱着自己从青龙山走回来的,他一开始清醒得很,心想要怎么编理由让闵循相信他,跟着他乖乖修习新的功法,结果闵循的怀抱实在太暖,闷闷的心跳声太催眠,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那个,你……”南风下意识叫住闵循。
闵循回头,“嗯?”
南风呐呐,“你既已送我回来,为何不离开?”反而要在他这里蹭床睡。
“我也想回去睡啊。”闵循挠挠头,表情憨憨的,“可是你抓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我掰不开你的手,没办法只能陪着你喽……也不知道你都睡着了,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南风:“……”
你说谎!我,我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事!
南风到底没将这话说出口。因为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睡着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闵循看着南风这怀疑人生的小表情,十分努力才憋住笑,“好啦,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睡吧,我走啦。”
他推门走出去,结果吓得一跳。
林竹和殷雪璃一左一右在南风房门口睡得四仰八叉,连开门声都没能吵醒两人,一看就是偷听墙脚啥也没听到,结果等得睡着了。
闵循蹑手蹑脚关上门,蹑手蹑脚回了自己屋,一关上门,他赶紧抚了两下胸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枕着夏祎的胸口睡了一晚,而且居然还睡得挺沉,要不是夏祎提前醒来,他估计还能继续睡下去。
唯一有点不好,就是夏祎的胸口一点也不软,他歪着脑袋靠一晚上,姿势别扭,貌似有点睡落枕了……
闵循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向自己的床,准备换另外一边再睡一觉,把脖子睡均匀。
可,自己的床上明明已经被殷雪璃换成了他最喜欢的枕头、被褥、床幔,虽不比他的寝宫齐光殿的豪奢,但单件的品质已经差不离了,为什么这回死活睡不舒坦了?
闵循抱着胳膊睁着眼睛盘腿坐在床上,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天色大亮林竹和殷雪璃都已经相继醒来,一个磨磨蹭蹭梳洗,嫌弃林竹这里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一个手脚麻利地准备新的一天的伙食,喂鸡喂鸭采摘可以吃的小菜,他还是没能琢磨出答案。
闵循这一夜奔波劳累,统共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导致精神不济,眼周黑眼圈浓重,哈欠连天。
殷雪璃很疑惑,明明她昨晚什么都没听到,为什么少主会是一脸肾亏的模样?
难道夏祎布了隔音阵法,所以才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孤男寡男同处一室一整夜,反观南风公子,就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表情甚至比平时还要明媚几分,连笑意都深了些,带着一丝丝不明显的餍足味道。
难道……
殷雪璃眼睛都直了。
难道在下面的不是南风公子,而是少主?!
一想到平时最爱记仇压榨她血汗钱的少主被南风公子压着这样那样一整夜,殷雪璃就就想跳起来围着小院跑圈。她无比可惜居灵不在,都没有人能够分享她心中快要喷薄而出的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这实在太解气太刺激太让人激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闵循被殷雪璃盯得毛骨悚然,抗议道,“你能不能别再用一副自家孩子被公婆欺负的眼神看我?”
殷雪璃一脸奸诈狡黠:“嘿、嘿、嘿……”
林竹一巴掌拍断她扩散到天边去了的幻想,“吃饭了,摆桌子。”
踩着饭点赶到的慕雁元推门而入,闻着满院子的饭菜香气,,“哎呀!我来的巧呀!”
林竹:“你谁?不认识。滚!”
“矮油,不要这么生分嘛,大家都是熟人了是不是?”慕雁元蹭过来,非常自觉地帮忙摆碗筷,一边忙活一边说,“你们可知道,今日的四方城热闹得很,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个院子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惦记眼前人的主,只要不打进院子里来影响大家吃饭,就不知道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
慕雁元一腔话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很是尴尬。唯有坐在廊下萎靡不振的闵循捧了个场,“发生什么大事了?”
慕雁元感激涕零,一边偷吃桌上的小奶香馒头,一边说道,“昨日城主府中突现不知名高手,将城主府中所有人残忍屠杀,唯留下重伤的袁平,疯癫的城主夫人和昏迷不醒的袁馨以及她身边的大丫鬟四人。这位不知名高手还发现了一直被囚禁在城主府地牢中的习武人士,有一些还是四方城的本土居民,家人都以为这些人是在跟着袁雄剿匪过程中不幸罹难了,没想到居然是被袁雄关起来给他儿子练功。袁雄拿活人练功的事就此败露。因无人解释得清那位不知名高手到底是谁,大家又纷纷讨要公道,乡绅周先生快要控制不住场面的时候,张泽先生出来主持了大局,袁馨恰好也醒了。袁馨向要讨公道的四方城百姓解释了事情经过,说是因为她爹堕入魔道,做了取人性命练功这样的逆天之举,所以遭了天谴,上天派出高手揭露了袁雄的暴行,并取了他的性命。如今她家供养的长老们都死了,她家也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她愿竭尽全力医治哪些被囚禁的人,并散尽家财,以求大家原谅,求上天原谅。”
慕雁元一口气讲完,嘴巴有些干,便喝了一碗汤。
他问殷雪璃,“你昨晚让我给袁馨瞧瞧,可我觉得她精神饱满条理清晰,还能主持大局,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殷雪璃皱眉沉吟,没有回答。
慕雁元又扭头看闵循,“哦对了,还有一样忘记说了,张泽因为剿灭盗贼,又安抚了城中百姓,树立了很高的威信,所以大家推选他为新城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