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条白绫,闵循的脑子像打开了魔盒,无数曾经被自己或有心或无意忽略的细节全争先恐后涌出来,在他眼前跳舞,提醒他的迟钝和愚蠢。
他从茗烟山的悬崖坠落,陷入昏迷整整躺了两天,醒来后发现身上只有些许轻伤。
现在想起来,如果救他的是夏祎,那么救一个失足农夫不过是随手一捞的事,这随手施予的好心,让他免于落到砸成肉泥的下场。
他背着南风逃离茅草屋躲避薛紫琳,南风无依无靠,身上连件外套都没有,却请求留他一个人在森林里。
现在想起来,南风那时或许根本不想和他走,把他留在那儿,他才能发出讯号,他的属下才能精准地找过来。
他和南风从茅草屋到四方城一路都没有做记号,林逐却能准确无误找来,速度之快定位之精准让他一度怀疑林竹和南风有心灵感应。
现在想起来,南风是夏祎,那么他的侍从林竹真身是谁就不言而喻了,这种高手要找人有千百种方法,何况他们并没有走的十万八千里的远,这速度还算是慢的了。
慕雁元第一次看到南风和林竹时那短暂而诡异的沉默。
那是因为他们本就认识,慕雁元震惊的是闵循请他给夏祎看病,本该不共戴天的当事人双方不仅没打起来,反而其乐融融和谐融洽。慕雁元这崽种不告诉他真相也就罢了,居然全程看戏,心里还不知笑成什么模样,瞒他瞒得好啊!
南风一介书生,土生土长,没车没房,如果不是长得好看就一土鳖,却能拿出破云诀这样的功法。
那是因为他手里握着数不尽的功法秘籍,想要哪种类型的都能拿得出来,破云诀对他而言,说不定只是捡了个顺手的。
还有很多很多……
他能确定,南风,哦不,夏祎目前还没有认出他是闵循,不然不会把破云诀交给他,林竹也不可能放心让他和夏祎独处。
他也能确认,慕雁元这崽种不仅瞒着他,还瞒了殷雪璃,不然殷雪璃若是知道了南风和林竹的真实身份,肯定转身就告诉他了。
他今晚只身来救南风——张泽是个意外——是做好了会遇上几个高手,颇得痴缠一番才能寻到南风的心理准备的。他的内伤还未调养好,如果强撑着用大熔延术那坑爹玩意儿,内力不够支撑不起强大招术而遭反噬,不一定能讨着好,所以他才会在张泽的提醒下现学破云诀。
这些被融了骨头的人差不多是在他和张泽攻进寨子时死的,也就是说,夏祎很有可能在杀了这些人后躲在某个角落观察他和张泽,如果他用的是大熔延术而非破云诀,那么一切就都暴露了。
当真是好险!
闵循一把捏紧白绫。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出夏祎,这家伙杀完人跑到哪里去了,他的腿好了?他的眼睛好了?
这又瞎又瘸的家伙乱跑个什么劲!就不能像还是南风时那么乖吗?
闵循将白绫紧紧拽在手心,开始地毯式搜寻那个又瘸又瞎又不让人省心的操-蛋玩意儿。
他想过等他找到南风时会看到什么场景。
要么是正在杀人,手法利索,身手凌厉,大开杀戒的样子犹如地狱修罗,又好看,又让人心惊胆战。
要么是在等他,一身白衣,遗世独立,仙姿卓绝,举世无双。
要么是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真大佬从不回头看屠杀,把盗贼大本营的小喽啰交给他和张泽收拾,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眼前这种,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双眼茫然而无措,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等着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携着一身风尘和血腥气,在万军万马和尸山血海中救下他。
闵循:“…………”
“谁?”南风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闵循的表情比他更茫然,有些迟疑犹豫,“你……”
“寂冬?”南风辨认出他的声音,然后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
闵循一时有些不明白南风在玩什么高层次的情-趣。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往里面走了几步,“啊,我来了。那什么,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南风舒展了一下身体,转向闵循,朝他伸出双手,“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回去,可好?”
这和姿势是……要抱抱?
会不会一过去就被锁喉然后一招溶骨锥下来让他彻底玩完?
可是南风这个样子好无辜好柔弱好孤单好让人想抱他,如果不抱,他会很失落吧?
闵循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南风歪了歪脑袋,“嗯?”
闵循感觉自己心上又“噗”地一声中了一箭。
南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他有些担忧,“有血腥味,你受伤了?是不是伤的很重?快过来我看看!”
话语里的心急和担心是真心实意的。
溶骨锥就溶骨锥吧,反正一下两下的,未必扎得死他。
闵循内心的思想斗争结束。
“不是我,是别人的血。放心吧,我没有受伤。”闵循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南风顺势搂了一下他的脖子。
闵循浑身的汗毛差点竖起来。
然而南风也仅仅就是搂一下而已,在他怀里找到舒适的姿势后就松开了。
没有溶骨锥,没有锁喉,没有暗器,什么都没有。
他说回家,还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闵循心中五味杂陈。
触碰到南风后,闵循才发现他浑身都是冰凉的,也不知道挨了多久冻。他顿时有些生气,“别人把你放在地上,你就一直坐在地上不动的吗?地上那么凉,你本就怕冷,不知道挪到椅子上去坐吗?就这么干冻着?怎么就这么笨?”他骂起来骂顺嘴了,骂完了才反应过来怀里不是软弱可欺的南风,而是绝世高手夏祎,顿时卡壳了。
完了完了,刚刚躲过一劫大难不死,这会儿肯定没命了!
南风缩在他怀里,汲取他身上磅礴的热量,几乎忍不住要把手伸到闵循衣襟里去取暖,还好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你可真暖啊……”南风拖着调子感慨,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和平时一点也不像,仿佛根本没听见方才闵循斥责他那些话。
南风这个样子,闵循怎么可能撒得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