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不了多久,一晚上就冻死啦。”
“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婚礼策划师。原本我的婚礼上也想多些花的,可看着它们死掉,还是太可惜。”
沈月银手指给花柄上的刺弄的一痛,她猛的一个寒战,而后抬眼,微笑着问:“婚礼?什么时候呢。”
“快了。不过具体的时间还没定。”张曼转过头,心情很好地邀请道:“沈总到时要来捧场啊。”
沈月银于是再一次笑道:“一定一定。”
张曼冲她挥挥手:“我去里面包厢看看林熙。”
沈月银点点头。
张曼转身的一瞬间,沈月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木木地站在一片冷冽的雪白里,片刻,猛的将酒杯摔在地上。
酒红色的汁液染红了一片素白,杯子却没碎。
服务生忙走来:“抱歉,帮您再换一杯。”
那天晚上沈月银就挨个和别人敬酒,大家都说,头一次见不近人情的沈总这么捧场,每一杯都一饮而尽;都说沈总深藏不露啊,这么能喝,果然生意场上的人酒量都不容小觑。
毕竟还是喝的有些多,她觉着头疼,便靠在躺椅上,撑着头。隐隐约约中听见几句谈话,声音轻轻的,而后是一个很温和的女声说:
“我来吧,交给我。”
接着,一种温暖又柔软的气息包裹了她。似乎被人搂住了。
搂住她的人是谁呢,隐隐中又听见了那个好听的声音,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
可她昏睡过去了,怎么也醒不来。
冬季的街道格外冷清,日暮时分,林熙拖着醉了的沈月银往家里走。
她是真醉了,像是在红酒里浸泡过一般,散出一种微醺的味道。林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开始关心她——醉了便醉了,同她有什么关系。
可她就这么带着一点不满和抱怨想着,一边费力地把她弄回了家。
这个人简直太讨厌了。
可她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早该知道沈月银就是个没有心的人。她这种人,怎么会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爱。她离开还没一年,这家伙就又有了新欢——林熙回忆了一下在街道上见到的女孩子,白皮肤,素白的小脸,还真是和从前同一个类型的。
也是,她就好那口。
这么想着,林熙觉得有些微微的厌恶——不是厌恶沈月银,而是厌恶自己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
她还是太长情了。长情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把一个成年人弄回家比她想象中的累,好在沈月银醉后就是睡,并没有别的动作。睡觉好办——林熙将她的外套剥了去,然后让她躺在自己床上。
她静静凝视着沈月银的睡颜,脸颊柔软白皙,热流大约是顺着被窝涌到了脸上,泛着红晕,林熙看着她,再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而是一个小孩子。
林熙道不清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起,只是觉得心里好像又柔软了一分。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可爱,就觉得喜欢。
深红色的天鹅绒帷幕下,光线是暗红色的,沈月银躺在柔软的床上,睡的毫无防备。
吊灯下一片淡橘色的光斑,明亮地在她脖颈和锁骨间跳跃,林熙久久地凝视着她,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
她轻轻伸出手。
白皙光洁的额头。鬓角柔软的发像是淡墨描上去的。她知道她是醉了,睡熟了,但她也只敢把手指轻轻触在她眉间,再往下,勾勒出鼻骨的轮廓,再往下,是柔软的唇。
探进去。
手指触到一片濡湿,而后是她洁白的齿。
林熙的手指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她收回手,触电似的,指尖像是还带着她起伏的温热的呼吸。
心跳快的无以复加。
好在睡着的她只是有些轻微地转了转头,并没有醒过来。
这样一来,大约是确认了她不会醒,林熙便更加肆意妄为了。
她盯着那片锁骨上的明亮光斑,而后微微俯身,吻了上去。
温热的柔软的皮肤的触感。
吻还不够,她又轻轻咬了一口,身下的躯体轻轻颤抖了一瞬,像是要醒来。
林熙心里一颤,如梦方醒似的坐起身。
可沈月银只是不舒服地换了个睡姿,并没有真的醒来。
室内这么安静,都能隐隐听见心跳的声音。
她该停下了。该起身离开,而不是继续坐在这,看她睡觉的模样。林熙仔仔细细地瞧着她,一会喜欢一会讨厌,在这种矛盾又强烈的情感里,她精神错乱似的,忍不住也躺在了床上。在她身边,靠的极近,躯体的温度都暧昧地感觉得到。
不为什么,就是想离她近一点。
散落在枕边的乌黑长发,那么乌密柔软,闪着冰凉的光泽。
她纤长的手指像是自己有想法似的,慢慢靠近沈月银的发旋,而后从上梳到下。大约是手指染了些薄汗,梳起来便有些滞重,轻轻一扯,扯到头皮,睡着的人眼皮震动了一下。
林熙缩回手。
沈月银睁开眼睛。
林熙躺在她身边的姿势来不及调整,眼神慌乱了片刻。
她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她身边?明明不止一个床。为什么偏偏凑近她?
“我......”
沈月银静静看着她,背光,神色瞧不真切。
自己的假装冷漠不在乎,这么快就要被看穿了吗?
她窘迫地沉默了。
林熙正想坐起身,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忽然被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轻轻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带起一阵湿润的热气:”林熙。林熙。“接着耳垂就被她含住了,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下:”你也就在梦里愿意见我。“
林熙身形一僵。
“放开。”林熙深呼吸一口气。
沈月银好像听不见她的命令,手带着被窝的暖意,同过去的无数日夜一般,钻进衣摆,游移起来。
一阵血气上涌,林熙却像是忽然失了力气一般,推开她的手并不用力,竟有些妥协般的软弱。
.......清醒一点,你清醒一点。
林熙默默想,
毕竟这么久没有和人亲近了,会招架不住很正常。
可她不该这样。
她平复着深呼吸一下,用力推开沈月银。
沈月银无措地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生气。
”你喝醉了。“林熙冷声道。
沈月银眨眨眼,无视她的话,又一次凑近了林熙。
“以前你都乖乖的,这次怎么不乖了?嗯?”
抱怨的语气放软了,倒像在撒娇。
林熙明白了过来。
她始终固执地觉得自己在一个梦境里。
果然是喝醉了。
沈月银捧起林熙的脸,一个吻落在她脸颊上,眼睛亮亮的。
林熙盯着她变得不再冷静的眼睛,微微泛红的脸颊,忽然心里冒出很多念头。
“你经常做这种梦?”林熙咬了咬下唇,掩饰地垂下眼睫,还是问了出来。
“好多次了。”沈月银喃喃道:“可醒来后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林熙笑了:“你别和我说,你床上只有你一个人吧。”
她问完,就静静看着沈月银,温和的眸子微敛,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似的。
可沈月银什么也没说。
“难受。”她过了一会说:“头疼。”
“昨天喝了多少?”林熙看着她,好笑地问:“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她皱眉,胃疼似的蜷缩成一团。
她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扯着被子的一角抱着,长发滚了一脸,看不清侧脸,只露出有些泛白的唇。
“怎么了?”
林熙忍不住俯下身,凑近她:“哪里不舒服?”
沈月银只是痛苦地摇摇头。
过了一会,她忽然拉住林熙的手腕,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外套早被林熙脱下挂好了,被窝里的沈月银只剩下单薄的略有些透明的白衬衣。
掌心触到柔软的丰满,林熙一愣,立马缩回手,脱口道:“干什么!”
沈月银摇摇头:“你听我的心跳。”
林熙还没来得及拒绝什么,她忽然坐起身,抱着林熙,像抱着一个小孩那般,让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我不舒服,医生,你听我的心跳。”
“........”
“心跳快么?”
“.......”
“知道为什么?”
“......”
“因为我刚刚梦见林熙了。”
她唇角翘起,像是想起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一般。
脑中轰鸣一声,像是有某根理智的弦绷断了,林熙几乎在那一瞬间,失控地顺势推了她一把,接着就难耐似的吻了过去。
记忆中唇瓣的味道和触感居然比她记忆中的更加好。带着一点奇异的甜香,像昨晚葡萄酒的味道。
光线昏暗,卧室里的暖色调下,响起某种暧昧的水声,莫名的就有些说不清的暧昧感。
“你知道我是谁么?”林熙喘息着靠近沈月银耳畔,轻声问。
“……”
她不答,只是又一次靠近,不知满足地索取。
“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林熙的声音慢慢冷了下来:“你不知道我是谁,还这样?”
对方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林熙一言不发地起身。
够了。
她在期待什么呢?沈月银难道不是一直这个样子。
那天她们终于是什么都没做。
停在接吻的地步,还好是停在了接吻的地步。只差那么一点点,林熙又要不清醒了。
她头一次对自己有了一种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沈月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了。
林熙把水杯放在床头柜时,沈月银正静静地瞧着她。
对上那眼神的时候,林熙的心震动了一下。
她不明白这震动的来源是哪里,但她知道不仅仅因为她长得美。
两人眼睛对视,好像有什么浓重的化不开的情绪在决堤而出。
林熙收回目光,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端过一杯水,递给沈月银:“喝点水,醒酒。”
沈月银在一片迷迷蒙蒙中看着林熙。
也许是宿醉后不够清醒,林熙就像是站在她的一个梦境里一般。这个女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温柔,褐色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点点羞怯似的韵味。沈月银瞧这她,有些怔愣,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见的是什么时候的林熙了。
眼前的这个林熙,似乎比幼时稍微成熟了些,看起来仍是温和的,只是心思复杂的多了,以至于她看不明白,林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柔和,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林熙穿着米色的羊绒衫,半长的头发松松地绑着低马尾,一缕细软的发丝散落在耳边,怎么看都是温柔又多情的气质。可惜这个曾经多情的人,如今确是这么冷漠。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就站起身,像是要离开。
“等等!”
沈月银猛地坐起了身,而后条件反射地拉住林熙的衣角。
林熙低头看了一眼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眼神像是有些沈月银怔愣了一下,才放开。
“昨天我是在这里睡着的?”
昨天,她好像是醉了。是林熙把她带回家的?
她没有趁着喝醉又对林熙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吧?
这种想法让她立马局促起来。
可林熙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仍是有些疏离,防备。沈月银看见她这模样,心脏又沉了沉。
醉酒后她会说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都是完全不在掌控中的。她该不会真说了什么,让林熙看出来了自己还在惦记她了吧?
沈月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被一个讨厌的人惦记那么久,换谁都觉得无法忍受。林熙现在连看都不看自己,想必是已经被自己烦到极点了。
她慢吞吞地解释:“昨天我干了什么,你都别当真。”
林熙脚步一顿。
沈月银低头道:“你也知道,我不太能喝酒。”
不能当真,是了,自己快忘了的事情,倒是被沈月银提醒了。和她这样没有心不懂感情的人相处,最要记得的一点,就是别当真。
免得陷进去了,出不来,遭罪的也是自己。
片刻,林熙缓缓转过头:“我知道,你是醉了。”
沈月银心脏立马给林熙这句“我知道”吊了起来,她很想再问些什么,可看着林熙越来越冷漠的表情,怎么也问不出口。
沈月银环顾四周,而后轻声问:
“她在家么。”
“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林熙转过头,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在。”林熙道。
一阵短暂的可以忽视的沉默后。
沈月银掀开被子,漫不经心似的道:“不是说要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呢?需要我出席么?”
“还没定,”林熙把药盒放在床头柜,便转过身,只留下一个背影:“快了吧。您来不来随意。”
室内浮动着淡淡的香气,很好闻,让人想起在冬日暖阳下晒过的被子。沈月银看着林熙露在睡衣外面的白皙的小腿——看着看着,居然把这种奇异的好闻的味道和她联系到了一起。
这种温暖的、安神的味道,究竟从哪里传来,不得而知。
鹅黄色的窗帘被风吹拂的慢慢飘起,再落下,阳光安静地洒满了卧室,一切静谧的有种永恒的感觉了。
“喵。”
一阵轻轻的叫声,而后一只小小的橘色物体蹭了过来。
从前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现在也有些成年的样子了。
沈月银蹲下身,低头瞧这它,伸出手,猫就自己用脑袋讨好地蹭她掌心,澄澈的圆眼镜安静地看着她,很乖。
“它胖了。”沈月银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林熙解释道:“平时我没时间,都是张曼在帮我喂。”
“……”
沈月银的微笑没来得及收回,猝不及防地停在脸上。
“你要是没时间,那我把它带回去吧…”沈月银轻描淡写地说:“我能照顾好它。”
“你不高兴?”
“……”
林熙逼视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句:“你不高兴?”
沈月银头一次见林熙这么锋芒毕露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
“你凭什么不高兴?”
沈月银没能理解林熙突如其来的质问。
一时间她也给不出回答。
可她们此时离得那么近。
只要她张开胳膊,就能收获一个满满的拥抱。
“它是我们的,你怎么可以……”沈月银脱口道。
“怎么可以什么?”林熙问她,语气淡淡的。
“没事。”沈月银摇摇头。
那猫似乎总对沈月银有种奇异的执着,总是静悄悄地跟在她脚后跟的位置,走到哪跟到哪,林熙看着就难免有些担心,总怕沈月银一个转身踩着它了。
“谢谢,昨天麻烦你了。”
沈月银弯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正想出门,林熙忽的推了她一把,而后,两人齐齐摔在沙发上。
静默了片刻,沈月银慢半拍地察觉到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合时宜。
林熙半撑在她身侧,微微低着头,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
专注的神情在那样温柔的眸子里,倒像是极为深情了。
“你刚刚差点踩到猫了。”林熙解释,而后飞快地站起身。
“喵。”小猫仰起头,像是配合林熙的解释,小声叫了一声。
“……”
沈月银沉默了。
倒是她,又多想了。也是,她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林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
沈月银垂眸,站在门前,静静道:“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林熙像是有些惊讶,可惊讶的神色转瞬就变成了失望。
”可我一直在等你。“阳光落在沈月银眼角,像是一枚泪痣。
“我不信。”林熙固执道。
“………”
“不信是对的。”沈月银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什么意思。”林熙逼视着她的眼睛。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吧?”沈月银自嘲地笑了,摇摇头:“怎么可能?你也早就成年了,该懂事了,也不是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
沈月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你和她好好过,我不缺你这样的。”
林熙指尖泛白。
她目光缓缓下滑,落在眼前饱满的唇部。
昨天才吻过的。
充满血色的唇部,柔软温热,光泽的,漂亮的。
红唇近在咫尺,沈月银看着她,唇瓣开合几下,来不及说话,忽然被一个温热的事物堵住了。
她猛地睁大眼。
沈月银正想说什么,下一秒,林熙又摁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住。
唇瓣压着她,带着一点不容置喙,狠狠地吻她,压抑了许久的酸涩的情绪一瞬间满涨,幻化成温热的泪,沿着脸颊,一滴滴慢慢滴落。
“我恨死你了。”林熙贴着她的耳畔,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可她毕竟是舍不得,那咬的力度倒像是调情了。
叮——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是谁回来了,答案那么明确。
林熙如梦初醒般推开沈月银,微喘着站起身。
她擦了擦嘴,眼睛还有些湿润,瞧着沈月银,也不说话。
门铃催命般地闹着,两人却相顾无言。
沈月银又一次察觉到自己的多余。
“我该走了。”沈月银取过自己的大衣,匆匆披上,冲林熙露出一个微笑:“家里有人等。”
家里哪里有人?
甚至连只猫都没有。
可她已经遗忘许久的自尊心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无比强烈起来。
林熙放下了,那么她也假装放下了,仿佛这样她就算不得失败、算不得狼狈。
仿佛这样一来,从前犯过的错、错过的人,都算不得什么,仿佛她真的毫不在意、仿佛她真的就没有心。
沈月银揪着自己的领口,深深呼吸了一下,冬天冷冽的空气灌进肺脏,她猛地咳嗽几下,差点摔倒在滑凉的地面上。
她活了这么久,这时才如梦初醒。
原来错了就是错了。
无论有多么好看的完美的借口,成功欺骗的始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这些年她做的事情,这些年她的变化,她不是不知道。
人生那么复杂,文字那么苍白简单。
一句我错了,又能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修完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