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蝉鸣、树木繁密、莲花盛开。
林熙就在那时出生了。林熙生日七月十三,巨蟹座。她有三个特点:恋家、情绪化、外壳坚硬,内心柔软。
林熙恋家,可惜她生来没有家;她情绪敏感,偏偏和她最亲近的人,从来都很漠然,无视她的情绪。
林熙出生在夏天,可是她的记忆里没有母亲。
她打记事起就在那孤儿院。日子倒不算难过,因为她觉得生来就该如此。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习惯使然,没有什么难熬的。
林熙并不知道,她出生那天,妈妈把她带来世上,自己却走了。
不是因为难产,林熙出生的过程异常顺利。
林熙的妈妈是跳楼死的。
林熙的妈妈死了,林熙就成了孤儿。
那么她爸呢?
她爸?
一个□□犯,还要指望他把女儿领回去带大?
林熙的妈妈模样娇美,身段好,又是逆来顺受的温柔气质,在外面走一圈,不知道招多少贼的惦记。偏偏她无知,对男人毫无防范之心。
林熙的妈妈离开时是盛夏,沈月银来到她的生命里却是冬季。
林熙什么也不知道。
大雪满天。
那天沈月银刚满二十,大学毕业,找到一份自认高薪的工作。
经济独立只是她计划中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出柜。
沈月银出生在冬季,生日是十一月十一,天蝎座。她有三个特点:精力旺盛;占有欲强;目标明确,不达目的不罢休。
接走林熙那天其实是她生日。
生日宴会上,亲戚朋友鼓着掌把她送上台,让她说说感想。
沈月银拿起话筒,直截了当一句:“其实我喜欢女人,我是les。”
亲戚朋友被她吓的没反应过来,她爸她妈则是脸瞬间黑了。
那是2009年,社会风气虽然比从前开放很多,却还不允许同性恋公然地、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有的学校还将同性恋与变态、艾滋病划上等号。
这意味着什么?
沈月银的爹妈看着女儿,觉得她就是在所有亲戚面前承认,自己是个变态。
女儿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从来是她们的骄傲。她是可以拿出来炫耀、看着别人羡慕又欣赏的神色,然后获得难以言喻的优越感的存在。可是现在她说她是女同。
“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呢。”沈妈妈站起来圆场,僵硬地笑着:“她讲笑话呢,大家别当真。”
“不,”沈月银自然地撩起侧边的长发:“我认真的。”
全场静默了。
沈爸爸像是被当众羞辱了一般,当场气地站起来,遣散众人,而后指着沈月银的鼻子骂:
“同性恋就是违反大自然的规律,就是变态!两个女人生不出小孩,看你老了谁照顾你!”
说不出是被那“变态”的称呼戳伤了,还是多年隐藏的逆反心理作祟,沈月银当时一声不吭,直截了当地站起身,摔上门,开车径直去了孤儿院。
不是说没有小孩?那她领养一个不就有了?
沈月银想象出父母盛怒的脸,嘴角勾起,心里有种近乎自虐的快慰。
她一直以来活在父母的期望中,渐渐长成了别人希望的模样。可是她骨子里的胆魄不允许自己缩头缩脑、遮遮掩掩。同性恋有错么?碍着谁了?如果没有,凭什么不能承认?
能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现在她实现了。
没有错的事情,就该坚持。车载音响放出咿咿呀呀的民谣,要断未断的,沈月银跟着哼起来,砸了一场宴会,她心情竟然很好。
她挑中林熙,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那时情绪化到了极点,没有任何理智的思考,只是一时冲动地把车开了过去。然而她刚到孤儿院门口就后悔了,她并不想给单身的自己背上一个麻烦。可是生性要强的她碍于面子,只是稍作犹豫,最终还是进去了。
——既然决定了,中途退缩,显得很没骨气。她硬着头皮往里走,而后挑了个年纪最大、什么都不用管,最省心的小孩。
也就是林熙。
瘦小的林熙微微拢了拢外套,汲取温暖,而后仰起苍白的小脸,怯怯地叫了一句:“姐姐。”
前面的女人身形一顿,灰色长筒靴踩进雪地,发出咯吱一声脆响。
“你叫我什么?”她微微转头,看着这个刚到她肩膀的小孩。
她这时才发现,小孩虽然瘦,眼睛却很亮,乌黑的大瞳仁很湿润,很柔软的,让人想起江南的黑山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