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终于想通了?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给我打电话呢。”,那边声音嘈杂,“也算你还幸运,那个大老板还对你有点念想。今晚七点钟,过时不候。”
“好的,谢谢秦姐。”
郑颜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呵呵苦笑,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
这一次,真的没有再回去的路了。
医院门口能看到很多东西,为了老人医药费而大声争吵的儿子们,抱着孩子焦急得要哭的父母们,有悲痛大哭的情侣,还有不知生与死的懵懂孩童,也有蹒跚出院的老汉,一张张麻木的脸,一张张哀恸的脸,都是芸芸众生。
不知道她死的那天,有没有会为自己哭泣。
“哎,你是郑颜,哇这么多年没见,你变漂亮了好多啊。一起去吃个饭吧,我都快医院的味道熏吐了。”高一同桌何杨柳热情的一把抱住了她。
“走走走,我都快饿死了。”
郑颜还没来得及体会重逢的喜悦,就被她拖着坐上车,一路开到湘菜馆。
何杨柳脱掉白大褂,抱怨道:“连续值了三个夜班,我整个人都快枯了,还好遇到你,郑颜颜,你这个坏家伙,都在海城还不联系我。”
“我又不会嫌弃你啊,”在临窗的座位坐好,何杨柳把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就点,姐现在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这么害羞,在我这个老朋友面前还矜持什么。”何杨柳根本不给她插嘴的机会,“多吃点,补充营养,看你瘦的。”
“别忘了最后点个汤,喝汤对身体好。”
“你最近在做什么啊?不是说周达要在海城办同学聚会吗?你去吗?”何杨柳叫了两杯可乐,深深吸了一口道:“我是挺想看看周达是怎么打大家的脸的,当初这么瞧不起他,现在人家发达了,指不定要怎么拍须溜马呢。”
“对了我听说,”何杨柳压低了声音,“池潍州也会去。”
“你还喜欢他吗?”
郑颜喝了一口可乐,很轻很轻地点头。
“我就知道。”何杨柳无奈了,“也不知道他当初要来我们那个破地方来干嘛,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弄得我们都低人一等似的。”
“海城哪所高中不行,非要跑来春城,搅乱一池春水,反正最后还不是回了海城去高考。毕业聚会也不来。”
“不说他了,”何杨柳问她:“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吗?”
“不是。”郑颜飞快的找好理由,“我来探望一个同事。”
“哦哦哦,那这个同事还是我们两个的媒人了,没有她,我们两个还重逢不了了。”何杨柳说完自己就笑了。
“我最近刚失恋了,话特别多,你别介意啊。”何杨柳解释道。
“不会的,我不介意,我很喜欢你说话。”郑颜亮晶晶的看着她,“能碰到你,我真的觉得好幸运,也好开心。”
“嗨,别说的这么肉麻。”何杨柳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看见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赶紧道:“菜来了,赶紧吃吧,多吃点。”
饭后,郑颜又被她拖着回了她家,陪着她睡了一觉。
六点钟的时候,郑颜爬起来,在床头留下一张便利贴,就推门离开了。
时间到了六点四十,一辆计程车停在街角的会所门口。
门口幽暗的光投射在大理石上,几个曼妙女郎走了出来,夜风吹起她们的裙摆,露出光洁的大腿。
门童穿着骑士服守卫在门口,脸上是僵硬的表情。对于每一个走进去的人他们都不会投入目光。
进了门,大厅富丽堂皇,巨大的水晶灯垂吊在正中间的天花板上,光滑的大理石板反射出洁白的光,大厅里人很少,端着盘子的服务员倒是很多,几棵大盆栽沿着左右两侧摆开来,一路指引着郑颜走进去。
倒数第二间包厢。
门口
一个精干高瘦的女人正在训斥她面前的四个旗袍女人。
“你们怎么回事,连个酒都不会倒了是吗?不会就给我滚回去,有的是会倒酒的人!”
“都说了王老板是老总的朋友,你们要好好招待,把他泼到他裤子上就是你们的招待……啊!”
“……可是他摸我的”
“别说了!”旁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哟!都来这儿了还矫情呢!他摸你怎么你了!他就是叫你脱光你也得照做!”
女人倔强的抬起了头,“我不!”
“看来你们还没做好准备,先回去休息吧,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来。”高瘦女人说着,边叫人:
“刘哥,把她们几个带走。”
四个女人本来还很庆幸,秦姐竟然放过了她们,没想到是叫来刘哥。
刘哥的恐怖,整个会所里无人不知。
落到他的手里,比进去服侍王老板还可怕。
“……秦姐,我们……我们想进去……”
高瘦女人也不生气,依旧是温和的口气,“那你们进去吧,记得向王老板好好道个歉!”
四个女人飞快推门进去了。
“看多久了?”秦姐回头,看着走廊不远处的女人,一身黑色长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脚上的高跟鞋为她的身形增加了不少分。
长发披肩,藕白的手臂乖巧的垂在身前,手上也是黑色的包,她就那样站着,就有种风丽佳人的味道。
或许是被她训人的话给吓到,苍白的小脸楚楚可怜,就是一张脸太平庸了。
好在灯光黯淡,她弯弯的杏眼倒能补足几分。
“……没多久。”郑颜提步向她走去,在高瘦女人洞悉一切的精明眼睛里,走路掀起的裙摆弧度越来越小。
高瘦女人像是一个傍晚才到了菜市场的人,看到摊位上卖剩下的白菜时才露出了极其挑剔的眼神,深凹进去的眼睛里瞳孔缓慢的转动,像是钟表里缓慢转动的发条,发出让人警惕的倒计时声。
“还可以。”脸颊上没肉,高瘦女人露出一个尖巴巴的笑容表示通过。
黑裙女人似乎松了口气,僵硬的脸没那么绷紧了。
高瘦女人又接着问:“为什么来这里?”
“我要听实话。”高瘦女人看到她不假思索就要开口,加以提醒道。
黑裙女人像是被人赤身裸体扔到大街上一样,脸忽地惨白,嘴唇颤抖得厉害,手上的包快要被捏得变形,似乎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高瘦女人冷眼看着,并不急着催促她。
“钱!为了钱!”女人苍白的脸上满是自嘲的笑,她在原地走了两步,似乎要掩饰自己心底的犹豫和恐慌,她眨眨眼睛,弯弯的杏眼里又溢满了雾气。
“就是为了钱而已。”
高瘦女人无动于衷,她冷硬的身躯加固了她冷硬的心,她其实不太满意她现在的表现,觉得做作。
可是看多了的后遗症又让她懒得多开口,直接说:“先给自己起个名字。”
她这样的也无须培训,有人就爱这一口的青涩。
在上英语课的时候,老师说每个人都要起个英文名字,郑颜都要想好久,选了这个又觉得那个更好听,到最后,还是不满意。
现在要起一个风尘一点的名字,郑颜默默的想,艰难地想,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一句诗,荔枝乡里玲珑雪,来助长安一夏凉。枝枝朵朵的茉莉花开,嫩绿的枝叶层层叠叠散开来,远看如三月的细雪,明丽清素。
“就叫茉莉吧。”
“茉莉两个字太土,叫莉莉就行。”高瘦女人走到门边上,遥遥的看着她,问她,声音不大不小:
“你,准备好了吗?”
黑裙女人听到这个问题,回头看了一眼来路,雾气弥漫,宫廷式的长廊宛若蒙上了一层轻纱,缥缈地显现出惨淡来,墙上字画轻浮浮地蒸干了自己的血肉,只留下干瘪的尸骨。
“我,准备好了。”
虚无的声音飘浮远去,灯光重新照耀,所有能产生的金碧辉煌都在汇集在一起,装饰这所人间的天堂。
高瘦女人满意点头,招手让她走过来。
黑裙女人走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对了,”高瘦的女人在拉开门时,忽然动作一顿,手搭在门把手上,侧头看她:“家里出事了?”
黑裙女人摇头,“……没有。”
“要弄多少钱?”
“……二十万。”
秦姐点点头,“王老板大方,你陪几次就够了。”
在拉开门的那刻,郑颜听到一道声音。
“钱弄到了就赶紧走。”
声音被压在大门开启的嘎吱声里,几不可闻,黑裙女人以为自己幻听了,想去看秦姐的脸,可秦姐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她的意思是?
大门已经打开,她被拉入了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桌上是花花绿绿的酒瓶,这里的男男女女都裸露着最原始的欲望,酒精麻痹了他们的理智,醉醺醺的脸上展露着邪恶又肮脏的念头。
呛人的烟雾里有人高高在上的笑,有人卑躬屈膝的哭,众生百态,莫过于此。
角落里跪着四个女人,头上的卷发湿透了,身上的旗袍也快要报废,酒水从她们的脸上浇下来,模糊了她们的面容。
秦姐好像对这个场面见怪不怪,她熟练的走到最中间的桌子前,对着肚子最大的那个西装男人,熟练的弯下腰,语气里却没有谄媚:
“王老板您今晚过得还满意吗?”
王老板拍拍大肚子,搂着一左一右两位美女,高高地抬起下巴,“还行吧,你这里服务还不错,就是人不太听话,我教育教育她们不过分吧。”
秦姐看了一眼角落,神色如常,“王老板教育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