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毓听出她话中显而易见的诱惑之意,忙道:“殿下,此女狡诈,不可轻信。殿下岂不闻吕布之事乎?”
自古以来墙头草都没什么好下场,王毓看出萧昱似有所心动,忙拿史事来提醒他。萧昱心思又一变,眼里迸射出精光来回望于她。两人就这么焦灼着,桓微忽然一掀裙摆上了马,“事出紧急,请恕妾不能多等。殿下请在途中想吧。”
“去永嘉寺。”
她纤腰一挺,振长缰策马而去,只留给两人一骑绝尘的娉婷背影,红裙烈烈舞动张扬。萧昱见她是个完全不在意的淡漠冷面,自己心里反倒揪了起来,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抬头恰对上黑脸汉子恶狠狠撮牙花的模样。徐仲凶神恶煞地吓唬他:“老头儿,得罪了!”
说着,把人麻溜地一提往马背上放了,快马加鞭追随女郎而去。九黎也如法炮制,捆了王毓上马,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臣在马背上颠簸得七荤八素,到达永嘉寺山门脚下时胃里翻江倒海肠子也似要流出来。
“请恕妾无礼,劳烦两位公卿在此暂候。”
桓微看也再未看两人一眼,利落地跳下马入了永嘉寺山门,轻盈如云中燕雀。萧昱此时堪堪找回了一丝神智,看着她袅娜远去如一朵红云的背影,竟有些后悔。
要是这桓氏女真能扭转乾坤,自己岂不是与皇位再无缘?
永嘉寺坐落在钟山西侧山麓,碧山凝翠,云岚萦绕,匾额掩映在修竹之中几可难辨篆形字样。
桓微命九黎等看好了两位重臣,自己孤身入了寺庙。自临海郡主殁后,永嘉寺中唯剩庐陵一人,兼有桓芷在寺内侍奉着,庙中皆是庐陵的心腹。闻说了女郎来,忙向主人通报,桓微在竹下等了半刻钟桓芷便亲自来迎了,惊疑问道:“阿姊怎么过来了?”
一路疾驰,她白瓷似的秀额被热气蒸成了鲜艳妩媚的桃花色,汗珠儿滚滚,娇.喘吁吁。桓芷从未见过长姊如此失态的模样,心里也跟着一紧。桓微却是连和妹妹交代一声的时间也没有,径直拉过她:
“一言难尽,我有要事求见母亲。”
莲步如飞,迤逦行进永嘉寺来,庐陵修行的禅院中银杏微黄,小桥如虹,碧波轻漾,柴扉轻掩。禅房中庐陵已大抵得了消息,正持着念珠自蒲团上缓缓起身,震愕地看着像是春日枝头新开桃花随艳阳金尘跃进门中的女子。
“我为江陵桓氏来求大长公主。”
桓微进得屋来,朝她一拜,径直跪下了。
自沈氏死后,这是母女俩第一次相见。庐陵眼神微黯,原以为她肯来见她是原谅了自己,未想却是为了桓家。修行多年脾气早已和缓,她放下念珠,平静地道:“你父亲权倾朝野,你兄长戍守边疆,有什么需要我这个废弃之人做的?”
桓微抬起眸来,母女两个视线交汇一瞬,又尽皆尴尬地各自移开。庙中修行不到三年,庐陵如今已憔悴了许多。她心底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酸楚,不动声色地尽量精简地禀了今日城中发生的事。庐陵惊愕:“圣上岂可如此?!这,这不是重演昔日之事么?”
昔日何事,庐陵自己却也没脸往下说。暗暗睇了女儿一眼,见她脸上如蕴霜雪、置若未闻,那股没来由的火辣辣的燥热和羞愧才散了些。
齐室得国不正,一个高平陵便备受世人诟病,连她也耻于提及。如今于先帝灵前诛杀北伐的有功之臣,此计阴毒,远胜昔日。这般行径,岂不为天下人仇雠、为后世人耻笑?
便是要对付桓泌,也不能如此。桓氏有功不赏已然招人口舌,便是桓泌死了,江陵桓氏也不会放过齐室。到时候名正言顺地起兵反齐,京中禁军不过三万,还有一半在琅琊王氏手中,他能拿什么抵挡?
终究是小孩子,只会逞一时之气!
桓芷也急得无法,紧张地回望长姊:“阿父眼下正在陵园内,那可要怎么办才好?”
她们皆是女子,寺庙中除了部曲也就先庾太后所赐下的百名虎贲了,如何能与禁军抗衡!桓微秀眸微凝,沉吟不决,只迟疑地望向母亲。庐陵忙命侍女将女儿扶起:“你想我出面做什么?但说无妨。”
“太后如今被围,只怕是长公主手笔。儿想求母亲出面,稳住禁军。”
桓微一颗心皆系在建宁陵上,脱口而出的“母亲”连她自己也未发觉。这话一出口,两人同时一怔。桓微面上微红,略低了眼去。禅房中顷刻又是鸦雀无声,水泼尘息。庐陵眼底却有柔波闪动,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应了下来:“好。”
等桓微暂退出禅房容她更衣,庐陵换上繁琐的朝服,头上太平髻,凤头步摇黑玳瑁,腰间金印彩绲紫绶,配山玄玉,一改多日以来的居士装扮,富贵典雅。命婢子驾来了昔日受封长公主时先帝亲赐的双驾赤罽軿车:“十一娘可愿为我驾车?”
另有女侍二十余人,皆大髻宫衣,雪帛间裙,腰挎班剑。虎贲一百人,长矛弓矢,皆敛目肃静立在车后。乃是当日庾太后为扶持她与桓泌抗衡以先皇名义破格赐给她的仪仗,庐陵知晓逾矩,一次也未用过。
桓微知晓庐陵是想拿出大长公主的威严好震慑住禁军,好在此处距离建宁陵也不远,自然一口应了下来:“请母亲上车。”
于是留桓芷在寺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出山门,甲兵辉日,衣鬟遗香。桓微亲执长策马缰驭车,面上半丝畏惧也无。
车驾驶过的烟尘若山中乍起而弥久不散的雾,王毓惊得从地上坐起,“她们这是想做什么?”
萧昱一眼便望到了车中盛妆的丽人,浑浊瞳孔猛地一缩。她果然是去请庐陵出面!
庐陵虽是妇人,好歹是萧崇唯一的姑姑,庾太后在世时便多有倚仗了,在宗室中也颇有地位。十一娘难道真要弃他不用?便扬声喊道:“贤侄女,国家承继大事竟须得叨扰你一妇人,王叔实在惭愧。”
庐陵目光在他和狼狈受缚的王毓身上打了个来回,瞬息明白,冷哼一声并不作答。候在山门前的九黎等都忿然变色,桓微倒是神色还安和,立在车前,清清淡淡的嗓音随风扬远:
“外叔祖,可惜妾无法凭空给您变出一副车驾了,还劳烦您骑马而往。”
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母亲虽是大长公主,在宗室之中的分量到底没有会稽王重要。他又显然是直接参与了小皇帝的勾当的,若他肯倒戈,她们也更有把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