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南齐,寿春城中的燕帝慕容延亦想速战速决。此战北燕一方东西防线拉得太长,百万兵马一时不能全部抵达,即使如此,城中的二十七万鲜卑精骑和原先驻守城池的十几万人马亦是足够了,因而在收到了对岸的书信后极为恼火:“蕞尔小邦,吴人之鬼,也敢兴兵以拒王师么?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怎容一将死之徒在我军阵前喧嚣狂吠?!”
次日,摐金伐鼓,旌旗如云,慕容延亲率四十万大军奔出寿春城来,与东岸的北府军隔河对峙。
陵水西岸的白沙滩上,全副玄甲的燕军兵卒黑压压沉静肃穆的墨云一般,密密麻麻,大军压境。
两岸俱是鼓如奔雷,绣旗招飐,对岸,七万北府军只排了三个军阵整齐分布在河滩上。玄红帅旗之下,谢沂一身轻便的环锁铠,腰挎长剑,背负弓弩,策马停在军阵的最前方。
这次决战,慕容延调动了精骑二十七万,编成九个方阵压阵在前,后面的十余万步卒则摆成了偃月阵的阵型,旗幡逶迤,戈戟重重,一眼望不到尽头。如此,陵水河滩方堪堪将四十余万大军容下。
谢沂微微偏头,执鞭指了对岸的如云大军对身旁亦是玄甲青袍的薛弼之笑道:“对付我们区区七万人马,胡人竟押上了全部家底,可见小薛洛涧一役可是将胡人打怕了。今日之役,必定得胜。”
薛弼之少年意气,自豪地抱了抱拳,把上司的夸赞全盘收了:“多谢使君夸奖!今日,末将必定打胡人一个有去无回!”
忽闻一阵鼓声喧震,军阵中心散开一条空旷的道路来,人如潮涌,烟尘滚滚。谢沂全神贯注地看着对方的军阵变化,燕军人马太多,随便一个小幅度的移动都有可能引发大的骚乱,这还只是一个军阵,若是全部人马都动起来呢?
——那必定是人似乱潮,马如山崩。
若主帅指挥得当还不至于出岔子,若是指挥不动呢?
他嘴角突然溢上一缕淡薄自信的笑意。韩信点兵自然是多多益善,就看这位北燕战神有没有兵仙的本事了。
对岸,慕容延乘云母车自大军后驶来,驾前六马,车前各有两名全幅甲胄的武士担任警卫。他头戴十二旒冠冕,身着明光铠,远远瞥见对岸轻甲青袍的青年郎君清峭俊美的脸上闪过的轻蔑微笑,倏然不悦:“这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死期临头,他竟还笑得出来!当真是不怕自己放在眼里。
“是。”
慕容琛策马行在御驾之旁,面上没有一丝轻敌之色,反而劝道:“听闻此人出身南齐谢氏,素有才名,伪朝尚书仆射谢珩正是其叔,于去岁便调他外出练兵,前次在洛涧侥幸打败我军的薛弼之就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陛下不宜轻敌。”
陈郡谢氏在南北两国皆是享有盛名的门阀士族,其中又以谢珩声名最盛,慕容延南下之前还曾放言已在长安造好了府邸供谢珩居住。然此时提起谢氏却是满心憎恶,冷道:“朕比你清楚。”
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嫡次子是怎么死的。七子又是怎样沦为了两国的笑柄。
“慕容延!”
这时却闻有人在对岸高喊:“胡贼,你可敢与我决一死战么?”
被直呼其名的燕帝龙颜大怒,瞧清正是谢沂身边意气风发、当日在洛涧折他七万人马的少年将军,狠狠一拳砸在车沿上,目中杀气凛冽:“这竖子欺朕太甚!”
燕帝身边的诸将也都听见了,当即便有人请命要过河擒杀对方,慕容琛又劝道:“不可,对方是在使激将之法,我们万不可中了他的诡计。”
对岸叫阵声不绝,谢沂更是命军中能言胡语者以鲜卑话问候了慕容氏的列祖列宗,动摇北燕将卒军心。慕容延才压抑下去的怒气迅速勃发,在慕容琛又一次进谏言时盛怒打断他:“够了!”
“对方只有七万人,王师数倍于他竟还龟缩不出,岂不叫天下人笑话?王弟真是叫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吓破了胆么?还是说,你想越俎代庖?”
慕容琛惊恐无状,忙跪地请罪。慕容延容色松和些许,命人把他扶起,沉声道:“朕知你谨慎,但此贼劲勇,朕不能留他以累后世子孙!”
对岸,谢沂将北燕诸人的表情尽收眼中,知晓对方的怒气挑得差不多了,笑着扬高声音:“慕容延,你们远道而来,却在陵水前畏敌不出,今日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我再问你一遍,可敢与我军决一死战么?”
“如何不敢!”
慕容延一声怒喝,波涛滚滚的陵水几为之倒流,他目中杀意大胜,“朕强兵百万,韩、白盈朝,对付尔这等吴人小鬼,不过秋风扫落叶!朕劝你还是早早地投降吧,如此方可求朕为你留一官半职!”
他话音才落,北燕的众人适时发出附和的嘲笑声,对岸,北府军亦是以嘘声回敬。谢沂振臂一扬,立刻鸦雀无声,待对岸重新安静下来后,他笑道:“那好,你们悬军深入,置阵逼水,此持久之计,又怎么能算是想要决一生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