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谢沂醒来时便见妻子小猫一般蜷缩在榻边,将身子抱作一团,钗环未除,衣不解带,身上搭了一层厚厚的火狐绒毯,双手还紧紧拉着他受伤的那只左臂。
睡梦中的她尤其乖巧,双眸柔顺地闭着,微蜷睫羽安静地搭在光滑细腻的如瓷肌肤上,香唇微启,似乎方才经历了一场美梦。
怎么就这么睡着了?不会着凉么?
他有些心疼,小心翼翼抽回手,分明是个极轻极轻的动作,桓微却惊醒了来,迷离睁开眼:“郎君……”
她懵懵地坐起身来,见他脸色已然红润许多,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又惊又喜:“郎君好些了么?”
谢沂不置可否,除了伤口还有些刺痛之外,只是未进食,精神有些委顿。见她神情有些憔悴,嗓音柔下来:“你守了我一夜?”
倾国之姿的美人,纵是玉容未洗风鬟雾鬓,也自是一番雨落清荷的愁蹙蹙的倾颓娇态。桓微拿帕子揉了眼,起身去端茶瓮,很有些不好意思:“……谁守你一夜了?我睡着了,还做梦了。”
她给丈夫倒了一杯茶汤,采蓝采绿在外头听见响动,便知郎君醒了,忙去准备汤药饭食。
桓微一心只在丈夫的伤势上,见他用左手端过那杯茶,虽有些艰难,到底不至于摔盏,知晓毒未入骨髓,长舒了一口气。谢沂饮了一口茶,眼中笑意隐隐,只顾追问:“是么?做的什么梦?”
“梦见……”她把茶杯茶盘撤下去,懵懵垂了眼,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梦,唇角不禁轻扬:“……在北固山上,郎君带我去甘露寺拜观音,那尊观音,对着我笑呢!那尊观音造得可真好看,脸如水面瑞莲芳,眉似天边秋夜月……”
谢沂心头一震,梦见甘露寺的观音,难不成,是菩萨显灵了么?
“我还梦见我们在山上看星星,是北斗七星罢,天权星从夜空中坠下来了,落入我怀里,却一点都不冷,反而烫得很……郎君,这个梦很有趣是不是?”
桓微絮絮说着,她有心逗他开怀,故而特意把梦说得仔细了些,笑脸盈盈,原就可人的相貌平添几分动人的娇媚。他浅笑着“嗯”了一声,握过她的手十指相缠,低声道:“等会儿沈医正进来,让他也给你把把脉。”
桓微微怔,他怎生知道老爷子姓沈?四目相对,顷刻间回味过来他话中意思,娇脸生晕,轻轻嗔他一眼收拾了茶瓮茶盏出去。自己却也疑心,难不成真是有了吗?
她去后,采蓝带了医正和两个药童进来,老爷子把过一回脉,命药童换过药,见他面色红润,那纱布上黑色却似浸透了,笑着点头:“使君体内毒素已然清除得差不多了,只待好生休养几日,必然痊愈。”
“多谢老先生了。”
这老医正是薛家军中的随军的医正,姓沈,医术高超,素有妙手回春之名。谢沂前世也是相熟的,此时得见故人,神思一荡,想到上一世岳丈大人来势汹汹的病情,又琢磨着是否要向薛况讨了老爷子,送回建康去。
沈医正既把过脉,又开了几个将养的方子,带了药童飘然而去。采蓝恭敬地把新熬好的汤药呈上,谢沂见只有她一人,神色陡沉,阴沉问:“阿绿呢?”
“阿绿在服侍女郎梳洗呢。”
采蓝丝毫不知他话里机锋,又很高兴地,替同伴邀功道:“使君还不知道呢,昨夜多亏了阿绿配的药方,否则,您这伤可没那么快好起来呢。”
小丫头虽无坏心,可这话听着,倒像是盼着他再多受些煎熬似的,谢沂正想着采绿的事,冷哼一声,冷眸里喜怒难辨:“你把玄鲤叫进来。”
“是。”
采蓝乖乖应了,启身出去,应言叫了玄鲤进来。玄鲤昨夜与徐仲薛弼之两个连夜在州府大牢审问刺客,此时刚从府中回来,见郎君面色红润了些,松下始终提在胸口的一块大石,细细说道:“那刺客嘴硬得很,老徐和薛将军两个用尽了法子才撬开了他的嘴。说是……”
他面上突现一层为难,四下里张望了半晌,确认桓微不在屋中,方小声地道:“说是桓家二公子派他们来的……”
玄鲤本以为会在主人身上目睹暴怒的神色,未想他却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乌瞳里平静无澜,“桓晏即将离开京口,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没必要。”
顿了顿,又似想到什么,薄唇微扯,凝出一抹雾凇一般的,冰冷的笑。
“自然,我和桓晏不睦,京口城里人人皆知,倒是叫他们利用了。”
玄鲤也是一头雾水,昨夜那些人所使刀法,招招狠辣,从未见过,以老徐看来,也绝不是西府军中的招式。桓晏能依靠的就只有西府军,的确不太像是他。
“周诚他们可都来了么?”
谢沂忽又问道,玄鲤回过神,“……薛将军是个大嘴巴,事情瞒不住,这时候都在府外等着要探望您呢。”